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春風又綠宮牆柳,細雨剪新愁。
湘綺守着窗兒發呆,眼看陰翳的天空,雨水自殿瓦檐下緩緩滴淌,淅淅瀝瀝,打在荷花缸內,一聲聲悅耳清泠泠。風撼動殿角鐵馬叮啷作響,聲聲淒涼,如將人帶入鐵馬冰河的夢境。她身子虛軟,怕是久不出門,多愁多病的身子就如此捱過了嚴冬,卻看不到春意。動彈身子,就不免一身一頭的冷汗。榮姝聽到動靜進來,叨唸道:“娘娘這又是何苦呢?委屈着自己的心,累垮自己的身子。這宮裡多少娘娘不是聽天命,望春風般盼望皇上的恩寵。皇上寵信誰,誰在宮裡就風光無限的。”
湘綺伏在牀畔,她想,怕自己不會如此的就垮掉了?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篤篤篤……阿苧掀開簾子進來,喜不自勝道:“榮姝姐姐你快些去,雲萃宮那邊打賞呢,出手好是闊綽。靜嬪娘娘懷了龍子,被擢升爲靜妃。凡是去給小皇子納福掛紅彩繩的,無論是誰,都賞八枚大錢呢,靜嬪娘娘好大的手筆的。”
“阿苧!”榮姝責備道,遞阿苧個眼色,又偷偷望一眼湘綺,想制止阿苧的話。
湘綺卻溫笑了問:“哦?靜嬪姐姐有喜了,倒是件大喜事。榮姝你看看,我們送些什麼禮去?看我抄的經文在哪裡?還有,伺候筆墨,我爲靜嬪姐姐畫上一副送子觀音像。”
“娘娘!”榮姝慘噎道,“娘娘如何不急呢?還做出如此大度的模樣,心裡卻委屈自己。眼見一道入宮的娘娘們個個的升遷了,靜嬪娘娘都身懷六甲了,熙嬪娘娘如今夜夜伴駕,怕也是早晚之事,如何的娘娘不急呢?宮內人人皆知,母憑子貴的道理。”
一陣悲咽聲,榮姝和阿苧都落下眼淚。湘綺一顆心漂泊不知去了何處,只笑笑道:“你們看看我這身子,可還能再有個用途的?”
主僕三人正在感嘆,門外了丁公公在窗外低聲喊:“娘娘,娘娘可是在殿裡?”
“神神秘秘的做什麼?偷聽人家說體己話兒嗎?”阿苧口直心快的責怪着,一把推開了窗兒。
了丁的頭探進來,也不顧了禮數,焦急道:“娘娘,奴才了丁有件要緊的事特來稟告娘娘。”了丁看看阿苧和榮姝,面露難色,湘綺會意的打發榮姝和阿苧退下。了丁進殿,左右看看無人來到湘綺身邊。
湘綺心想,了丁如此神秘,多半是玄愷有了什麼消息,如今已是心如止水,她搶先說:“若是他的事,就不必同我講了。”
了丁先是一怔,旋即道:“娘娘,雖是有八爺的由頭,可是事關娘娘的家事,還
請娘娘拿個主意呢。”
湘綺心頭一動,事關她的家事?難道是雲錦或是譚府裡出了什麼事?不由坐直了身子。
了丁道:“記得半載前,八爺曾經帶了丁去溫湯行宮,並見到一位小公公叫壽奴的。”
湘綺一聽壽奴二字,如聞霹靂炸響在頭頂,瞠目結舌的問:“壽奴他如何了?”
她記得那時她驚聞壽奴未免宮刑,已是廢人,哭得眼淚漣漣,如丟了魂魄般生不如死,彷彿一生唯一的寄託之光熄滅。事後,玄愷揹着她代爲處置,要將壽奴安置出宮,只是壽奴倔強,不想出宮成人笑柄,於是選擇去養頤宮侍候香火。太皇太后病居養頤宮,平日深居簡出,很少同人來往。自分手後,湘綺都不得再見到壽奴,想是壽奴心裡委屈畢竟順不過這口氣,自己又愧對壽奴,只得由他去了。自她入宮,她曾設法打探小弟的消息,但養頤宮平日宮門緊閉,就連她去叩謁太皇太后玉顏,太皇太后都是避而不見。
了丁急匆匆道:“娘娘,可是大事不好了。昨夜裡太皇太后的養頤宮走水,險些將太皇太后燒死。”
“走水?”湘綺一驚,宮內俗稱“着火”爲“走水”,只是前些時還有幾場春雨,雖不十分充沛,可天氣也不十分乾燥,如何的走水了?
“聽說是小壽子公公,哦,就是壽奴了,他昨夜當值,伺候填長明燈的燈油時,一時打盹,不小心把幡簾點着,大火沾油,騰的起來。他不思救火,嚇得呆若木雞的,直到火燒了殿宇,才嚇得逃出來。那時宮裡巡夜的太監們看到火光趕來,那庭院裡的大水缸內枯竭無水,無法打水撲火,這一下子燃了整座養頤宮,險些子把太皇太后燒死在殿裡。”了丁一邊說一邊聲音顫抖,彷彿一場滅頂之災就在眼前。
“娘娘,是今天譚老大人託人來見奴才,把這些事告知了奴才轉告娘娘你。譚老大人說,如今宮裡追究此事要治罪,傷了太皇太后娘娘,是要滅九族的,這就牽累了譚府大禍臨門。譚老大人說,若是譚府遭難,勢必牽累娘娘你,請娘娘還是從長計議纔是。”
湘綺冷笑,似乎只有大禍臨頭時,叔父一家纔會記起她。她嘆一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
了丁立在原地過了許久,也不見湘綺說句整話。湘綺手裡端着茶盞擺弄,靜靜的如尊玉雕,了丁皺着眉頭,似要哭出來。榮姝排揎他道:“沒見娘娘身子不適,這些日子都病怏怏的,你還拿這些糟心的事來煩她。姑娘嫁了人,就不再是他譚府的人,姓都改了,憑他計較些什麼去。”
連說帶埋怨的將
個了丁向外推。
湘綺卻忽然喊住:“回來!”
了丁停住步,訕訕地望着湘綺,湘綺鎮定道:“近日,卓大學士可還是日日去御書房當值?”
了丁想想道:“來的,是不是日日奴才不敢說。只是御膳房的四公公是奴才的乾爹,聽乾爹說,皇上吩咐日日燉荸薺百合鴨湯給卓大人食用,說是潤肺清心的。”
湘綺點點頭,心裡似有了定數。
夕陽西下時,湘綺去到養頤宮,一片廢墟焦土。兩株被燒枯的焦黑的梧桐樹橫生枝杈,幾隻烏鴉嘎嘎地在枯枝上盤旋,一片淒涼晚景。
滿地黑灰泥水,或有滿臉是土泥的奴才在抱頭大哭,一片荒涼的景象。
一個身影恰閃過湘綺眼前,指揮着衆人道:“那邊,那邊的的宮殿去查一查,看看有沒有遺漏。”
猛一轉身,卓柯看到湘綺,原本擡着的手放下,前來見禮。
自卓柯娶了興平長公主,湘綺就再無緣見他,只聽人說,卓柯如今在刑部領職行走,還是太后照顧這個女婿,特地安置的。
卓柯擺擺手,衆人退下,湘綺只從卓柯皺起的眉頭就知此事不妙,試探問:“壽奴他人在何方?”
“他也是無心之過。問訊了供詞也畫押,是壽奴這些日過於勞累,伺候太皇太后的病體。那日添燈油到半途,忽然就昏昏睡去,醒來時才發現大火沖天,嚇得啞然失聲。這本不怪他,但是卻是他的失職。湘兒,你是知道我,但凡能幫你,我會盡力。只是眼前的事……”
湘綺心裡刀割般的痛楚,分明是心存僥倖,如今親眼得見此處的慘狀,不由反是怨怪小弟的不成器。昔日在府裡,小弟多受父母寵愛,卻是有些難以任事。她慨嘆一聲道:“你也不必太過爲難。”
“只是,湘兒,事情即已出了,就想個破解的辦法。幸好太皇太后安然無恙,只是受了驚嚇,若是有個好歹,怕是譚壽奴碎屍萬段都難以報萬一。你還不速速去求皇上,本是個可大可小的事,求皇上開恩從輕發落罷了。再者,這宮內幾口大缸乾涸,可見是奴才們平日疏懶,沒有打掃之過。”
湘綺愁腸百結,試探問:“可能讓我見見壽奴?”
“人被押去了天牢,事關重大,不便安排。不過你相信,我不會爲難他。你要速速去求皇上開恩,聽說太后娘娘爲此十分震怒,有人懷疑是太后娘娘同太皇太后不合而故意縱火,太后娘娘更是要嚴辦此事,摘情干係。”卓柯透露內情道,湘綺腿一軟,若是此事牽扯到如此玄機,可是難上加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