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眼前的人面色驟變,方纔的笑,儼然已被斂起,大抵也是沒想到,任嫺歌竟這樣直截了當的問。
但更讓她料想不到的,還在後面。
“既然你不信,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雪兒睨了她一眼,“任姐姐繼續於此醒腦,我先告辭。”
“話沒說清楚就想走?”攔住那抹白色身影,任嫺歌繼而狐疑追問道。
“你到底是誰?”許盎城好騙,她可沒這麼好騙。自那日這雪兒被帶回來後,她隱約就覺得這女子不是一般人。說是來京尋親,可爲何待於宮中如此之久也不見離去?
若非沒有不軌之心,爲何長留在此而閉口不提尋親之事?
“我本就一普通女子,任姐姐爲何咄咄逼人,不相信我?皇上既將我帶回宮中,定是要替我做主的,我是何人,就不勞煩任姑娘惦念於心了。”雪兒面色依舊沉靜如水,讓人看不到一絲波瀾。
任嫺歌不由得暗自腹誹,都開始搬出皇上了?這話擺明意指了這宮中乃皇帝最大,就算要問也輪不到她一個宮女兒來。
可她偏偏就想淌這趟水!
“那是皇上心善,不忍讓你個女子流落於外地,你可不要利用旁人的善良做出些喪盡天良、有違人道的齷齪事!”
袖下的拳頭已然握緊,面對別有用心的人,她素來是毫不手軟。
本以爲雪兒會朝自己發怒,誰知不僅沒怒,反而落下了兩行清淚,纔沒過半刻鐘,這人已是哭成了淚人兒一般。
“任姑娘錯怪我了,我只不過是普通人家中的女兒罷了,哪裡會做出你口中所說之事。”她以帕輕拭面頰淚痕,眼眶通紅不已,儼然是一副受盡人欺負的模樣。
任嫺歌抓住她凝脂般的腕子,“那你爲何遲遲不外出尋親?”
“雪兒實在不是……”
“夠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從廊子盡頭傳來,明黃色的身影忽現於兩人眼中。
許盎城怎麼來了?
還未行禮,一聲呵斥陡然震顫了周身的空氣。
“嫺歌你的疑心,爲何如此之重?”他不解的看着她宛若星辰皓月般清明的雙眸。
這雙眼睛,曾經盛滿了天真與爛漫,現在卻裝下了多疑與排擠。
許是感覺到他清冷的眼神,任嫺歌這纔回過神想要道些什麼,卻被一旁雪兒搶了先。
“皇上,任姑娘一直對我心懷芥蒂,”她小聲啜泣着,“雪兒自知身份卑微,可、可懇請皇上相信,我並無其他壞心思!”
看着那不停抖動的雙肩,任嫺歌面色異常平靜,終於知道爲何方纔雪兒倏的變了臉了。若無猜錯的話,許盎城應到此多時了。
悵然若失之際,她心下涼涼的看着面前男子。
往日的情懷,怕是錯付與他了罷!
此刻的許盎城,正盯着雪兒通紅的手腕道:“罷了,朕讓太醫來給你瞧瞧手腕。”
看着兩道身影漸行漸遠,任嫺歌整個人似從頭到腳被澆了冷水般,涼透到了骨子裡,他竟帶着雪兒走了,留下自己在此處。
彷彿鬧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她蜷着身子靠在廊柱上,失落如寒氣般侵四肢百骸,明明正值暑天,整個人卻像凍僵了似的。
難過、失望、不平、後悔……一一涌上心頭,世人皆道男子易變心,這許盎城不過亦如別人口中所說的罷了。
今日他的言語舉動,怕是說明了他心中早有權衡罷。
既然他先不顧情意,就莫要怪她狠心了。
任嫺歌徐徐起身,眼中一片清明,心中自然是有了自己的決定。
次日清晨,天剛麻麻亮。
提着燈的公公匆忙來了,道是皇帝讓她來請任嫺歌和其他幾位丫鬟去伺候更衣。
臥於牀上的人還未清醒過來,便被人從暖窩兒裡給拉了起來,“怎麼了?”左右不過才五更天,這些個丫頭們就合力將她拖下了牀。
“嫺歌快醒醒,今日皇上起得早,讓三兩個丫鬟們去邊兒上伺候着,咱可別誤了時辰。”
一行人急急收拾了一番後,才隨了公公趕往那邊。
剛入大殿,許盎城便屏退了屋內衆人,幾位摸不着頭腦的丫鬟雖是疑惑,卻也只好聽命退了出去。
任嫺歌見狀欲隨那羣人一同退去,剛擡腳,便被攔住。
“你留下,其餘人皆速速出去。”
熟悉的聲音迴盪於大殿之內,她滿腹委屈涌上心頭,眸中似有水浪翻滾。目光中的他眉心微蹙,着了一身黃色長袍,袖袍處俱是金線繡的繁複花紋。
今日的他依舊精神矍鑠,威風凜然。
許盎城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拉過她,眼中滿是懺意,“昨日皆是朕不好,那種情形下,雪兒看起來實在像……”
“像是被我欺負的,對嗎?”任嫺歌冷哼一聲,硬生將那似要奪眶而出的液體給憋迴心裡。
他當下的表現,不過是想要解釋昨日之事罷了。殊不知她也是個有脾氣之人,怎可能因那人的三言兩語就改變心意。
“你知道的,我並不是這個意思。”身爲天子,做一件事必定都有自己的理由。
“那就請皇上放過奴婢罷。”她奮力掙脫,終是將手抽了出來,剛要出殿門之際,一雙手卻又將她給環住。
背後是一片溫暖,偌大的殿內兩人身影重疊。
耳邊是許盎城的沉吟:“朕已與你道歉,你還想如何?”早知她是如此介懷,昨日自己就不該帶那雪兒姑娘走。
說不後悔是假的,他事後也想過要將她找了來,卻一直找不到理由。本以爲過了一夜她的氣就消了,可依現在的情況來看,非但沒消氣,反而是氣得更甚了。
怪不得旁人都說女人心如海底針,難以琢磨。
任嫺歌嬌小的身軀一震,顯然是嚇得不輕,頸間還留有他的氣息,淡如晨間的薄荷,又似雨後的茉莉。
下一瞬她如受了驚的兔子般,立馬用力掰開環於自己腰間的那雙臂,“還望皇上自重,莫要讓奴婢爲難。”神色慌張,口氣卻是異常尊敬。
才一個夜晚,這女子就變得讓她覺得有些陌生了。
溫香軟玉離開懷抱,許盎城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
“你怕什麼,難道朕會吃了你不成?”說着他又要上前一步,欲將那隻“兔子”給攬入懷中。
看着明黃色的身影就要壓了上來,她索性“噗通”跪於地上,俯首求饒。
“皇上乃九五之尊,奴婢不敢高攀,還請讓外面的丫鬟們一同進來,伺候皇上梳洗更衣罷!”任嫺歌將頭重重磕於地面上,連着三兩下,細嫩的額頭已然印上了一抹淺紅。
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不由分說便將跪着的人拉了起來,順勢想伸手探她額上的紅印。懸於空中的手還未觸及到,那人卻往後挪了兩下。
她這般又是何苦!
煩悶之際,他只得試探性伸出手想扶她起來,“你快起來,以後只有別人向你跪的份兒,你莫要輕易跪下了!”
許盎城又往前一步,大手狠狠將她拉了起來。
“皇上若無其他事,奴婢先退下了。”
一口一個奴婢,當真是叫得人心肝兒疼。
他垂下雙臂,目光直勾勾落在那張神情漠然的臉上,“你非要與朕這麼說話嗎?”往日的她絕不是這樣拒他於千里之外的。
任嫺歌眉目低垂,嘴角動了動,終究是沒說出一個字。
她昨夜也曾輾轉反側,也曾動搖,也曾找了許多借口,興許是她誤會他了。之所以帶雪兒走,是因許盎城將其視做妹妹一般。
可世間女子本就起多疑且敏感的,她對事情一直秉持着寧缺毋濫的原則,對感情也是如此。寧可不要,也不願退而求其次。
既然昨日已下了決定,要與這人斷得一乾二淨,現在就不應該再心軟。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她已失望透了,就不必再執着於對他的那份感情。
“奴婢本就是聽主子吩咐的人,說話與行事態度自然是要尊敬。”任嫺歌目光中有一絲疏離,這一刻她表現出來的是從未有過的坦然。
“什麼主子與奴婢,皆是你不肯原諒朕的託辭罷了,”他憤然拂袖,目光狠戾的捏住她雙肩,“朕與雪兒絕無你想象的那樣,要朕說幾遍你才肯相信?”
看得出許盎城是真的動怒了,可那又如何?
她眼神飄忽,不再做反抗,任憑那雙手緊緊捏着自己的肩。
“皇上英明神武,自當應與佳人成雙,雪兒姑娘綽約多姿,儀態萬方……”話音還未落下,對面的人已遮住她櫻脣。
“再好也比不得任嫺歌。”旁人如何,與他何干?
兩人四目相對之時,門外衆人也急急催促。
一莽撞的丫鬟端着盆子就領着衆人進來,“還不好生伺候着皇上更衣!”
“奴婢先退下了。”
任嫺歌似逃了般的跑出殿內,殊不知她走了後,皇上於殿內大發雷霆,將那莽撞的丫鬟遣去了浣衣局。
其後幾日,她從多位宮人口中聽聞,太后對不久後的選秀很是上心,屆時會親手操辦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