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應然沒立刻扶着皇帝出去,而是低頭看着皇帝,等候他發話。
見狀,皇帝相當滿意。四兒子是個不聽話的,瞧着一張嘴總是會說好話,哄得自己高高興興,這才偏愛了幾分。
如今看來,根本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虧得他對這個幼子頗爲寵愛。
反倒是一直看不順眼的三子,在關鍵時候總能救下自己。
皇帝拍了拍封應然的手,嘆道:“朕沒想到,如今身邊就只有你在……”
就連最爲寵愛的大皇子,也只敢派封應然過來一探。顯然是擔心自己牽扯進來,以身涉險。
這也是自己把大皇子從小養在身邊,不經意間教會他的。
身爲上位者,手底下要多少棋子就有多少,沒必要自己去涉險。
他以前還覺得長子愚鈍,也不知道學會了多少,如今看來,顯然大皇子是學到了精髓,哪裡就真的不夠聰明?
皇帝嘴角露出諷刺的笑意,示意封應然道:“出去吧,多少人等着朕,也是時候露個臉了。”
封應然沒多問,只乖乖扶着他慢吞吞往外走,體諒着皇帝剛服下解藥不久,渾身的力氣還沒回來,一個步子只邁一半,萬般遷就。
這個樣子叫皇帝看得感慨,三子身上有着外族血脈,從一出生就叫他不喜。
每次看見封應然,皇帝就會想起自己被女奴的美色蠱惑,鬼迷心竅讓她生下孩子,叫皇家子嗣沾上了污點。
還以爲外族血脈作祟,這個兒子也好不到哪裡去,能冷着就冷着,誰會想到有一天,封應然會再三來救下自己?
皇帝又回頭瞥了眼被顧青五花大綁的四皇子,直接拖着出來,毫不憐惜,心裡只覺得煩躁。
疼愛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對付他,皇帝也心寒了。
“父皇,您沒事真的太好了。”封應然攙扶着皇帝剛走出去不過幾步路,就見大皇子紅着眼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擠開了封應然,險些讓皇帝沒了攙扶摔下馬車。
幸好大皇子眼明手快,立刻扶住皇帝,眼睛更紅了:“父皇沒事吧,四弟他……”
大皇子扭頭看見被五花大綁的四皇子,眼底露出一抹快意。
二皇子、四皇子接連失去帝心,他就是皇帝跟前唯一的繼承人了!
大皇子再不必擔心另外兩個弟弟成爲自己登上皇位的絆腳石,若非這時候不對,他就差高興得跳起來了!
硬生生把嘴角的笑意壓下,大皇子臉上依舊是滿懷擔憂的樣子:“兒臣擔心附近有埋伏,又不敢打草驚蛇,這才讓武功高強的三弟先來探一探,能救下父皇,三弟是大功一件了!”
他把封應然誇了又誇,以前這般誇讚,皇帝聽了幾句肯定不耐煩。
今天居然耐心聽完了,他還頷首道:“不錯,這次三兒護駕有功,的確是大功一件,該封賞纔是。”
大皇子一聽,頓時有些傻眼了。
他隱晦地瞥了封應然一眼,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皇帝對三弟的態度變得如此溫和?
大皇子心下警惕,少了兩個礙事的弟弟,難道封應然卻入了皇帝的眼,成爲新的絆腳石嗎?
若是如此,那麼封應然就必須除去了!
寧可殺錯,絕不能放過!
他等得夠久了,不能讓任何差錯出現……
大皇子萬般想法,只化爲臉上的微笑,贊同道:“父皇說得對,三弟該賞,要大大的賞。若非三弟隻身涉險,哪能把父皇安然無恙地救出來?”
說完,他又滿臉內疚道:“要是兒臣精於武藝,就能親自來救父皇了。都怪兒臣以前偷懶,學藝不精。等回宮後一定勤加操練,到時候還要請三弟多多指點纔是。”
“大哥言重了,指點不敢當。宮內有武師傅在,必然能讓大哥的武藝更上一層樓。”封應然不敢居功,中規中矩地回答。
這話叫大皇子接不下去,要是武師傅能教得好,他也就不會成爲這個樣子了。
總歸是皇帝心疼他,小時候大皇子因爲早產,身子單薄,所以學武比哪個兄弟都要休息得多。
武師傅生怕他傷着摔着,更是教導得小心翼翼。
再說,皇帝親自開口,說是他身爲長子,以後又不必親自上戰場,多的是將才能驅使,學會騎馬射箭,不必太精通。
於是大皇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武藝學得馬馬虎虎,也就只有一個花架子。
如今年紀大了,想要重新撿起來,更加難如登天。
他也不過是隨口說說,在皇帝面前表表態,哄皇帝高興。
誰知道封應然這個榆木疙瘩,根本不知道附和自己說些好話,呆呆答話,把大皇子氣得不輕。
皇帝也明白大皇子小時候被自己寵得過了,武藝學得馬馬虎虎,無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封應然的。
武師傅怕得罪大皇子,不敢讓他辛苦,叫封應然去教,也是教不出什麼來。
只不過把人叫到面前來,還指不定怎麼揉搓。
皇帝眯了眯眼,問道:“御史在何處?”
大皇子頓時忘記了找封應然麻煩的事,連忙答道:“父皇,兒臣已經把御史拿下了。他敢背叛父皇,跟四弟一起謀害父皇,實在該千刀萬剮。如今被綁着,就等父皇發落了。”
四皇子不用死,身邊的侍衛都死光了,御史這個同謀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皇帝擺擺手,輕描淡寫地開口道:“御史在朕身邊數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那就誅九族,不必連坐了。”
雪春熙在封應然身後聽得渾身發寒,誅九族居然已經是皇上仁慈了嗎?
不仁慈的時候,究竟會是如何?
她低下頭,臉色有些發白。皇帝開口,彷彿這些不是人命,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物件罷了。
寥寥幾句話,就定了御史一族人的生死。
九族算下來,怎麼也得有幾百上千人。
剛纔侍衛自刎,雪春熙已經覺得四皇子在草菅人命,如今看來,皇帝也是如此,原來這就是皇家人嗎?
嘴皮子一張一合,上千人的性命就這麼沒了?
她不由看向前面封應然的背影,怔怔出神。
等三皇子得償所願的時候,會不會也變成皇帝和四皇子這個模樣,視人命如雜草?
想要除掉他們,只需要張張口就行了。
封應然身爲五人,五識敏銳,自然感覺到雪春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管短短一息,他就能猜出雪春熙在想什麼。
這時候不方便解釋,封應然只能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柔荑,不過一瞬間,又收了回去。
多說什麼都是蒼白,倒不如以後讓雪春熙親眼看看,其實封應然並非聖人。
皇家人濫殺無辜,他並不是。但是在必要時,封應然也不會手軟。
雪春熙回過神來,勉強笑笑。
從她離開靈犀山的那一刻就該明白,山下的世界比起山上要殘酷得多了。
難怪雪幼翠說什麼都不肯離開靈犀山,或許她早就猜得到,跟着皇家人,不管哪裡恐怕都要沾上血腥和人命。
這就是山下的世界,她原本想着美好的,表示好奇的。
如今有些失望,雪春熙卻沒有後悔選擇跟着封應然下山來。
大皇子應下,心裡是歡喜的。
還以爲皇帝惱了他,表情有些不冷不熱的。如今把清理叛徒的差事交給他,說明皇帝還是疼愛自己的。
思及此,大皇子終於稍微安心了,又道:“父皇,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去下一個城鎮歇一歇?”
皇帝沒答話,反而轉過頭來問封應然:“三兒怎麼看?”
封應然一愣,面色頗有些受寵若驚,沉吟片刻纔開口道:“父皇,四弟或許在必經之地都留了人。如今還是另闢蹊徑,別走大路爲好。”
大皇子也沒料到皇帝對封應然的態度驟然變化,剛纔在馬車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皇帝對三弟的印象徹底改觀了?
他瞥了封應然一眼,這個三弟果真成爲自己的絆腳石,入了父皇的眼嗎?
不願意讓封應然出頭,大皇子立刻反對道:“父皇,如今天色漸暗。若是沒個妥當的城鎮安歇,總不能在外頭露宿。要是有人在小路上埋伏,又趁着夜色,這侍衛並不多,三弟的想法雖好,卻不夠穩妥。”
“穩妥嗎?”皇帝輕輕嘆了一聲,終究對大皇子有些失望。他不是沒看出來,大皇子這是開始針對封應然了。
一個有一半外族血統的弟弟也容不下,這胸襟如何能成爲明君?
他這些年的教導,居然養出了一個心胸狹窄的兒子嗎?
反觀封應然被大皇子呵斥,只低着頭不吭聲,既沒露出憤恨的表情,也沒有立刻反駁,完全是等着皇帝來決定。
不急不躁,沉着鎮定,若非身上有着外族女奴的血脈,就是最適合的儲君了。
皇帝心裡惋惜,如果封應然的這份沉穩和聰慧在大皇子身上,這該有多好?
“那麼,按照你的想法,該怎麼走?”
被皇帝反問,大皇子想了想才道:“大路上可能有埋伏,那麼不如往西邊去。跟皇城不一樣的方向,四弟的人再怎麼料事如神,也不會在那裡埋伏。”
“繞道的話,下一個城鎮有多遠?”
皇帝徹底把大皇子問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