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姐姐原本就是不祥之人,不然當年大殿下怎會輸了,家族也跟着倒了,所有人被流放千里。對,都是姐姐的錯,全是她的錯。只要姐姐不在,我就能擺脫厄運了……”老叟上臂抱着自己喃喃自語,似是瘋了一樣。
封應然看着他這般作態,嗤笑一聲道:“母親被賣得遠遠的,不在舅舅的身邊,舅舅就真的擺脫厄運,過上好日子了?”
雪春熙瞧着老叟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是過上好日子的,恐怕之後沒有親姐姐的庇護,混得越發艱難了。
老叟苦澀地嚥了嚥唾沫,的確如同封應然所說,他根本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原本以爲姐姐不在,就會有人看中他,買下自己。
誰知道根本無人問津,姐姐離開後,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少了。
人牙子發現生意不如以前,知道自己上當了,對他遷怒,每天餓肚子是必然的,偶爾人牙子喝了酒不高興還會用鞭子抽上幾下。
以往有姐姐在,嘴皮子利索,倒是能哄得人牙子高高興興的,吃喝不至於好,但是起碼能填飽肚子。
後來姐姐不在,他卻過得比之前更不如意。
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不該把姐姐送走?
只是人已經被髮賣得遠遠的,根本找不回來,就算後悔也無補於事。
他後來被一個商人買了去,起初陪在商人獨子身邊當書童和玩伴,倒也過上一陣子愜意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長,商人獨子落水淹死了,他被商人遷怒毒打得半死不活,轉賣給礦主。
於是暗無天日的生活開始了,每天吃不飽穿不暖,做着最重最累的活。
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倒下去,偏偏他還活着。
苟延殘喘,帶着對姐姐的回憶和悔恨一直活了下來。
熬到礦主死了,一次地龍把礦場毀了,他才趁機逃了出來。
只是逃出來沒多久,就被元國人發現捉了起來,說是要獻給封應然。
他也才知道,姐姐居然輾轉賣進了皇宮,被老皇帝寵幸,外甥成了新的君王。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巨大的驚喜,只是高興過後就是害怕了。
他對姐姐的悔恨,在看見封應然那雙跟姐姐一模一樣的銀灰色眼瞳後徹底爆發出來。
老叟閉着眼,任由淚水洶涌而下,喃喃道:“姐姐,是弟弟對不住你。當初我鬼迷心竅,年幼無知,只以爲姐姐不在,我就能過好日子。姐姐走了,我險些活不下來。如今活着,可不就是生不如死?”
他匍匐在地,向封應然說道:“是我錯了,是我連畜生都不如,姐姐原諒我吧。我快要死了,臨死前能不能原諒我?”
雪春熙嘆了口氣,老叟估計把封應然當成了死去的姐姐,因爲愧疚已經變得瘋魔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只是快要死了是什麼意思,她不由打量着老叟。
瘦小幹扁,膚色白裡發青,寬大的錦衣長袍就像是誰給套在身上一樣,根本不合身。
寬寬大大的,一看就知道元國人並沒用心,隨意給了老叟一件衣服就進宮來了。
除此之外,她沒瞧出什麼來。
“老人家剛纔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元國的大殿下餵了我一顆毒藥,說是七日內沒服下解藥就會死。如今已經過了六天,沒能讓大殿下如願,只怕明天一過,你我就再也不會相見了。”老叟慢慢擡起頭來,蒼老瘦削的面上早就淚流滿面:“不過能在最後一刻見着姐姐的孩子,得到外甥的原諒,我也是死而無憾了……”
雪春熙聽着他一邊淚流一邊哽咽着說出最後的遺願,不由心下嘆息。
以前種下的因,遲早要得到這樣的果,他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封應然生母當年受的哭,如今怕是加倍還在他的身上來。
封應然似笑非笑地俯視着地上的男人,涼涼地道:“誰說我要代替母親原諒你了?”
別說雪春熙吃驚,就是老叟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涼薄的話來,結結巴巴道:“我就要死了,一輩子痛苦,又窩囊地死去,這樣還不能得到原諒嗎?”
“當然不能,”封應然答得理所當然,他瞥了老叟一眼,挑眉道:“既然遺憾,那就帶着這個到九泉之下,向朕的母親磕頭請罪,看看母親會不會原諒你?”
“若是母親願意,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她不願意,朕身爲兒子也不能替母親擅自做主。”
老叟目瞪口呆,也是啞口無言。
若非地方不對,雪春熙險些要笑出聲來。
只是封應然說得很對,他不能替死去的生母做主,也沒打算就這麼輕輕鬆鬆說一句原諒。
在雪春熙看來,老叟也不是真的慚愧內疚。不過
是臨死之前希望能從封應然這裡得到心安,才能平靜地離開人世。
可是這世間上哪有如此好事?
既然做錯了,那就要承受後果。
老叟被元國皇子帶來,其實可以拒絕的。
被逼着服毒,未免給封應然帶來麻煩,先找個機會自刎而死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什麼都沒做,就這麼被帶到封應然的面前,還哭着祈求這個外甥的原諒?
憑什麼封應然要讓他如願,又成全了他?
封應然這麼多年來沒得到過所謂舅舅的關愛,憑什麼舅舅在快死的時候祈求什麼,就一定要答應?
老叟跪在地上,久久纔回過神來。
他在來之前想過很多,也想過封應然不會原諒自己。
只是等封應然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叟心底有種難以壓抑的憤怒。
他已經如此低聲下氣,甚至卑微地求封應然說一句原諒而已,爲什麼就不能答應,讓自己不留遺憾地離開呢?
這個外甥就跟姐姐一樣,就是個薄情寡義的。
看看姐姐進了宮,成了妃子,還生下封應然。
母憑子貴,必定過着富足奢華的生活,卻從來沒想過回去找自己,把他從苦難中拯救出來。
姐姐且是如此,生下這個帶着不祥瞳色的兒子必然也是如此。
老叟低着頭,嘴角噙着冷笑,他早就不該奢望的。
不祥的人生下的孩子,依舊帶着不祥的瞳色,又如何會有一顆善心?
既然他活不下去,憑什麼這個外甥成爲了帝王,站在萬人之上,風風光光,甚至流芳百世?
光是想想,老叟就覺得不能忍受。
他就要悽慘地毒發死去,這個外甥卻是三宮六院,又過着極盡奢華的生活。
這皇宮,這國家,全都是外甥的。
而自己有什麼,卻是什麼都沒有,一無所有地死去。
老叟的雙眼裡佈滿了陰霾,他就算死,也該找個墊背的。
黃泉路上,這纔不會寂寞了。
雪春熙心下一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她指尖一顫,想要卜卦,只是腦海中有一根弦繃得緊緊的。
來不及,來不及了……
雪春熙不清楚究竟什麼來不及,但是身體比任何時候都要迅速,下意識就站在封應然的身前。
老叟猛地暴起,撲了過來。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就已經到達跟前,雪春熙睜大眼,瞥見他手心裡藏着的一點銀光。
是匕首,居然把利器帶進宮裡來,早有預謀嗎?
只是瞬息,雪春熙根本來不及避開。
她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眼睜睜看着老叟近在眼前,銀光刺了過來。
小腹被匕首的刀刃刺入一點,就停住了。
雪春熙詫異地看見封應然的大手抓住刀刃,硬生生把匕首握住,沒再向前多一分。
讓刺入的利刃只有尖端的一點點,她小腹上的傷口並不大。
老叟神色瘋狂,大笑道:“這是你的女人,死了,大家一起死……”
封應然鎮定地握住匕首,側身一腳把老叟踢開。
老叟不過是靠着一股瘋狂勁才能支撐,如今被他狠狠一踢,又是在最脆弱的腹部,捂着肚子倒下,嘔出一大口鮮血便倒地不起了。
“七姑娘——”封應然扶住雪春熙,後者卻是託着他受傷的手皺眉。
“皇上實在太亂來了,這傷好深……”雪春熙看着他的手心血流不止,刀刃鋒利,幾乎切斷了一半的掌心。
這是慣用的右手,若握劍是傷得厲害,以後再也不能握劍,她的罪過就大了!
御林軍聽見裡面的喧鬧聲,立刻衝了進來。
看見封應然的右手血流不止,雪春熙的衣衫又沾着一大灘鮮血,頓時面色微變:“護駕,快去請御醫,把顧將軍叫回來!”
三五人把地上暈厥的老叟五花大綁,有幾人去請御醫,直接把人擡進來。
御醫看到封應然手上的傷勢,險些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若是沒能治好,這手就得廢了。
還是慣用的右手,饒是素來鎮定的御醫也白了一張臉。
封應然倒是不慌不忙,跟雪春熙互相攙扶着在上首的椅子坐下:“愣着做什麼,趕緊來看看國師的傷勢。”
雪春熙忙不迭地擺手道:“先看皇上的傷勢,這右手的傷口一直血流不止,御醫大人快幫忙止血纔是。”
兩人互相推脫,好在御林軍沒多久又架着一位御醫進來,倒是不必讓他們繼續推讓了。
後面來的御醫看見封應然的傷勢也是雙腿一軟,幸好止血的金瘡藥隨身帶着,纔沒讓封應然的傷口繼續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