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卻在這時候停了下來,顧青在車外恭敬地稟報道:“皇上,溫泉莊子到了。”
雪春熙回過神來,連忙坐直身,離開了封應然的懷抱。
封應然懷裡還殘留着她柔軟的觸感和淡淡的馨香,如今空落落的,不免有些惆悵。
他下馬車的時候不冷不熱瞥了顧青一眼,後者被看得後背發毛。
顧青偷偷瞅着雪春熙臉頰上的紅暈尚未完全褪下,頓時腿都軟了。
顯然他沒眼色,打擾了皇帝跟國師的好事,這是被遷怒了。
顧青忐忑不安,封應然倒是沒爲難他,帶着雪春熙進了莊子。
以冬聽說雪春熙來了,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卻看見封應然也在,猶豫着跪下:“奴婢拜見皇上。”
“起來吧,”封應然冷淡地應了一聲,便看向身旁的雪春熙。
雪春熙沒敢看他,連忙扶着以冬起來,焦急地問道:“六姐姐如何了?”
以冬整個人瘦了兩圈,臉色憔悴,雙眼紅腫,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回七姑娘,六姑娘病了好幾天,卻始終不肯喝藥。奴婢怎麼勸都勸不住,好在七姑娘來了,好歹讓她喝藥再吃些東西,可別再糟蹋自己的身子骨了。”
說着說着,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這些天以冬是擔驚受怕,雪丹珍是下了決心,說什麼都不肯再喝藥,也不願意吃東西,只說要見雪春熙。
御林軍把溫泉莊子守得跟鐵桶一樣,以冬想要尋雪春熙,根本連大門都出不去。
更別提是信箋了,也是不可能送到宮裡的雪春熙手上。
以冬急得團團轉,求着御林軍幫忙,卻誰都沒搭理她。
眼看着雪丹珍要撐不住了,她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誰知道峰迴路轉,皇上親自送雪春熙到莊子上來?
原本以冬以爲皇帝關着雪春熙,這纔沒讓她過來探望自家姑娘。
如今是自己想岔了,以冬不敢看封應然,催着雪春熙道:“七姑娘,六姑娘就在裡頭的院子。”
雪春熙回頭看向封應然,斟酌地道:“皇上在這裡等着,可好?”
畢竟雪丹珍對他有些偏見,如今身子骨不好,看到封應然恐怕不會給什麼好臉色。
一邊是情如姊妹的雪丹珍,一邊是心上人,雪春熙也是爲難。
封應然善解人意,點頭道:“朕在這裡等着你。”
雪春熙這才鬆了口氣,沒能再說幾句,就被以冬拉着跑了。
她早就想到雪丹珍的情況不會太好,只是看見牀榻上瘦骨如柴的雪丹珍,雪春熙眼淚頓時就下來了:“六姐姐,你怎的如此糟蹋自己?”
雪丹珍氣若游絲,似乎聽見雪春熙的聲音,這才慢慢睜開眼來,虛弱地道:“七妹妹終於來了,我等着妹妹很久了。”
久到她以爲不能等到雪春熙,沒想到老天爺開眼,總算沒讓自己帶着遺憾離開。
“這樣的日子,我也是過夠了。從小到大都是如此,總算有解脫的時候。七妹妹也不必傷心,總歸是必然的事。”雪丹珍說一句喘一下,被以冬扶着坐起身,臉色猶如白紙一樣。
“六姐姐莫要多說話,用些吃食,再把御醫開的湯藥先喝了。”雪春熙扶着雪丹珍,示意以冬去把湯藥端過來。
雪丹珍卻搖頭道:“我這身子骨自己是知道的,如今是再不想碰那些苦澀的湯藥了。以冬先出去,讓我們兩姊妹好好說些體己話。”
“六姐姐何須如此,御醫都說了能夠讓姐姐多活幾年的……”
“我實在不想承皇上的恩情,總歸是拖累了七妹妹。”雪丹珍輕聲打斷雪春熙的話,嘆道:“欠下的人情債越多,姐姐這輩子還不上,到頭來還不是要七妹妹來償還?不過是用名貴藥材如水一般服下,吊着我的性命。短短几年,這花費巨大。恐怕七妹妹爲皇上做牛做馬一輩子,才能還的上了。”
她自嘲一笑,又道:“我這個當姐姐的沒能給你幫忙,反而留下一堆人情債給妹妹。姐姐的臉皮還不至於厚成這樣,就算去了九泉之下,恐怕也要被其他姊妹嘲笑的。”
“六姐姐怎能這般想,如今七姊妹只餘下我們幾人。我是盼着六姐姐能輕省些,至於所謂的花費很不必放在心上的。雪家對皇家有恩,多少年來輔助帝王,沒功勞也有苦勞。不過區區藥材,怎的就算是人情債了?”雪春熙柔聲勸着,覺得她是想左了。
這點花費,估計封應然根本就沒放在眼內的。
雪丹珍搖頭,又道:“七妹妹在宮中,恐怕不知道這些藥材究竟有多少見。御醫親口說了,用的是皇上的私庫,那裡面是積累了幾代帝王的收藏。如今是用一點少一點,都是無價的。”
聞言,雪春熙大吃一驚,怔怔道:“六姐姐,真是如此?”
“千真萬確,我也是偶然聽到藥童提起的。”雪丹珍嘆氣,自從不留神聽見這事之後,那個藥童就再也沒出現在自己跟前,只怕連溫泉莊子都是呆不了的,不知道被送到哪裡去。
雪春熙握住她枯瘦的手,嘆道:“妹妹只盼着六姐姐能好好活着,這就足夠了。四姐姐來信,二姐姐恐怕也要不好了,已經把家主之位託付給四姐姐。”
雪丹珍點頭,似乎並不驚訝:“二姐姐熬了這麼久,也是不容易。如今卸下肩頭的重擔,自在過上一段時日,的確不錯。”
說罷,她又笑笑道:“難得不用再喝苦藥,七妹妹就依了我,讓姐姐鬆散幾天可好?”
雪春熙聽得眼圈又紅了,不喝藥,雪丹珍只怕熬不了幾天,她如何能捨得?
“六姐姐又不是小孩子,怎的還怕喝苦藥?”
“這藥我喝了十幾年,實在是有些厭了。既然終究有一死,早些解脫也未嘗不好,還不至於拖累了你。”雪丹珍盯着她,又道:“七妹妹匆匆趕來,心裡可是對我有怨有恨?認爲我以死相逼,不讓妹妹繼續戀慕皇上?”
雪春熙一怔,沉默了下來。
雪丹珍目光裡帶着瞭然,輕嘆道:“這是皇上親口告訴你的,再讓七妹妹過來見我的?”
“不錯,皇上親自送我到莊子上來的。”雪春熙點頭,並沒有隱瞞此事。
雪丹珍望向窗外,以冬小心得緊,生怕她被冷風吹着,窗戶關得緊緊的,透不進丁點涼風來,自然也看不見窗外的美景:“皇上看透了人心,真是可怕至極。”
他知道雪丹珍想做什麼,順其自然,還把人送到溫泉莊子上來,遠離皇宮,就算就這麼病死了,雪春熙估計也不會知曉。
就這麼一直瞞下去,以後告訴雪春熙,雪丹珍病死了,也不會惹來懷疑。
但是封應然忽然改變了主意,估計是因爲雪幼翠送來的信箋。
雪丹珍與靈犀山依舊有聯繫,每隔十天半個月就會傳信一封。
如今久久沒有信箋,雪妙彤自然擔心,送信給雪春熙詢問是理所當然的。
雪丹珍原本以爲,雪春熙過來見她的時候必定在擔心中帶着憤然。
如今瞧着,雪春熙神色平靜。在她提起皇帝的時候,眼底還帶着溫柔和繾綣。
新君真是個可怕的男人,他輕易就看透了雪丹珍的心思,索性順勢而爲,親自送雪春熙過來。
只怕在路上,封應然誠心坦白,打消了雪春熙的疑慮,甚至讓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雪丹珍不喝藥不用飯,這是在尋死,興許是爲了逼迫雪春熙離開皇帝。
手段高明,當機立斷,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又把雪春熙的心思掌握得一清二楚。
雪丹珍只覺得後背生寒,她原本以爲計劃天衣無縫,如今看來顯然都在封應然的意料之內。
這樣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了。
因爲封應然明白雪丹珍的七寸在哪裡,更清楚她所有的心思和手段。
雪丹珍清楚,她贏不了封應然。
雪春熙對他深信不疑,對自己反倒起了隔閡。
握住雪春熙的手,雪丹珍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估計這個妹妹再也不會聽進去了,有些事卻不得不說:“妹妹已經答應了皇上,要捨棄這身卦術,也要跟他在一起嗎?”
雪春熙一愣,搖頭道:“皇上曾問過我,只是我尚未答應。”
她還在猶豫,只是剛纔在路上聽到封應然的話,卻已經心動了,就差臨門一腳。
這一點,雪丹珍又如何能看不出來?
“皇上答應,我是皇后,又是國師。只要雪家不說,皇上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我已經失去一身卦術。”雪春熙低着頭,有些不敢看她。
雪丹珍再次嘆氣,臉色更加蒼白:“既然七妹妹已經決定了,便無法反悔。若是可以,姐姐勸妹妹與皇上立下契約。”
雪春熙猛地擡頭,皺眉道:“六姐姐,立下契約後若是任何一方毀約,都會被反噬。”
“不錯,難道七妹妹對皇上沒信心,認爲他遲早有一天會背叛,捨不得他被反噬?”雪丹珍嘴角一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來,反問她道。
皇帝從來都是三千佳麗在後宮,如今封應然說得好聽,要專寵雪春熙一人。
往後要是後悔了,有契約在,只怕也討不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