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丹珍說了一番話,耗盡了精力,很快便滿臉倦色。
雪春熙陪着她一會,直到雪丹珍睡着了,這才輕手輕腳下了馬車,吩咐以冬細心照顧着:“要是缺什麼,只管來告訴我。”
以冬感激地點頭,很快回馬車去照顧雪丹珍了。
雪元香也沒走,站在大雪中似是等着自己。
雪春熙加快腳步走到她的身邊,兩人並行,看着不遠處的侍衛燒火煮飯休整,默契地站在空無一人的樹下。
沉默半晌,雪春熙纔打破了這番寂靜:“六姐姐一直在馬車裡,不曾出來過,對我和三殿下的事卻這般清楚,是大姐告訴她的?”
雪元香微微頷首,她的確是多管閒事了,只是有些話卻不得不提醒:“六妹妹擔心你,便多問了幾句。”
知道兩人其實心意一樣,只是雪元香更內斂,不像雪丹珍說得那般直白又毫無顧忌地開口,雪春熙依舊感激地笑笑道:“多謝大姐,當局者迷,若非提點一二,只怕我不知不覺就走了岔路。”
“七妹妹想清楚就好,他們……都不是好相與的。”雪元香口中的“他們”自然是皇家人了,看着大皇子的做派,她不由皺眉,輕聲道:“小心大殿下,我總覺得他要動什麼歪心思。”
雪春熙點點頭,只是想着皇帝剛出事,大皇子肯定要收斂一二,不會這麼快動手。
誰知道入夜她剛睡着,就聽見外頭一陣喧鬧聲傳來。
蔓霜下去打聽一二回來,臉色有些凝重:“七姑娘,四殿下沒了。”
沒了?
雪春熙連忙打理一番,這才下了馬車,跟封應然遇上,她小聲問道:“蔓霜說四殿下出事了,這是怎麼回事?”
封應然的一張臉有大半被夜色遮掩,只能隱約看見輪廓,讓雪春熙猜不出他的喜怒來:“夜裡四弟求見我,我趕過去,他卻是七孔流血死在馬車裡。”
聞言,雪春熙一驚,顧不上禮儀,抓住了他的胳膊,急急道:“這是陷害,難道是……”
大皇子這三個字尚未出口,就被封應然的手掌捂住了雙脣,到底沒能說出來。
雪春熙瞪大眼,封應然既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事已至此,我正打算求見父皇。”
“想必三殿下這是被拒絕了?”他會出現在這裡,說明並沒能見到皇帝。
封應然點頭:“侍從說父皇喝了安神湯藥剛剛睡着,不好打擾。”
哪裡是不好打擾,分明是侍從攔下他,不讓封應然見皇帝來辯解!
雪春熙滿臉憤怒,這分明是大皇子的手筆。
她看向封應然,被烏雲遮住大半的月亮慢慢顯露,這才瞥見他的面色平靜,絲毫沒有一點驚惶失措。
這不是他做的,所以封應然能夠坦坦蕩蕩,沒有半點心虛。
但是四皇子就死在他跟前,皇帝未必會相信封應然真的毫無關係,怎麼三皇子毫無懼意,彷彿胸有成竹?
雪春熙眼底透着疑惑,封應然目光含笑,答道:“七姑娘不是曾說,這對大哥來說是壞事,對我來說卻是好事?”
雖然沒有明言,可是雪春熙的卜卦從來不曾有過差錯。
聽罷,雪春熙不由大吃一驚,封應然就這般相信自己的卦術?
而且她從來不曾說明究竟是什麼事,封應然卻毫不遲疑地踩進陷阱裡……
對他這份膽色,雪春熙不能不佩服,嬌嗔地瞥了封應然一眼:“三殿下也太胡來了。”
這是一場豪賭,賭的是她的卜卦之能,還有就是皇帝的判斷。
顧青不知道從哪裡趕來,手裡拿着的東西遞給封應然,雪春熙仔細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這是……荊棘?”
大冬天的,這是從哪裡弄來的?
封應然眯起眼,嘴角噙着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既然大哥開始了這場大戲,我就該盡職盡責繼續唱下去,不然豈不是辜負了大哥的一片心意?”
雪春熙眨眨眼,只覺得大皇子這次恐怕要倒黴了。
封應然一再妥協,大皇子卻步步緊逼。如今殺害四皇子,嫁禍三皇子,顯然踩中了他的底線,讓封應然忍無可忍,而做出反擊。
但是她依舊憂心,皇帝對大皇子的偏愛,說不定會顛倒是非。
一個是不受寵又有外族血緣的三皇子,一個是從小在身邊養大又寵到手心裡的長子,犧牲掉前者保住後者,簡直是最划算的買賣了。
看出雪春熙憂心忡忡,封應然垂下眼簾:“這場戲必然是越多人知道纔好,到時候父皇也不好公然偏心了。”
想要把罪責一股腦推到他的身上去,也得看封應然答不答應!
他脫下外袍,跪在皇帝的馬車前負荊請罪。
尤其中間揹着荊棘,背上的血痕遍佈,殷紅的鮮血落在雪地上,封應然似無所感,一路穿過車隊走到皇帝的馬車前默默跪下。
剛纔攔下他的侍從面色驟變,低聲勸道:“三殿下這是何苦,等皇上起身,必然會知道此事,絕不會姑息養奸的。”
但是到底誰是奸人,卻說得含糊。
雪春熙躲在一旁聽得明白,雙手握成拳,侍從要是進馬車裡在皇帝耳邊胡說八道,皇帝會不會偏聽偏信?
侍從低聲勸了幾句,見封應然不爲所動,又道:“奴才這就進去通報皇上,指不定皇上已經醒來了,還請三殿下稍等。”
他正要挑起簾子進去,封應然忽然擡頭,高聲喊道:“父皇,三兒來請罪了——”
用上丹田之氣,又有內力加持,這聲音別說是傳到馬車裡,就是車隊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大皇子在馬車裡正暗喜,聽到這聲音頓時臉色微變。
恰好有侍從來通風報信,瞥了眼角落的雪元香,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大皇子聽說封應然在皇帝的馬車前負荊請罪,不由冷哼道:“裝模作樣,倒是我小看了三弟。”
一出事就跑去請罪,封應然這是打算默認了殺害四皇子的事?
倒是不必他出手,封應然就算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大皇子心下暗笑,揮手打發掉侍從,看向雪元香道:“大姑娘不如給我算上一卦,最近的氣運如何?”
他是志在必得,四皇子身死,三弟只要應下,父皇無論如何都不會怪責自己的。
四個皇子了,除了他,還有誰有資格問鼎?
正因爲封應然從一出生起就失去了資格,另外兩個弟弟都沒了,大皇子是唯一的繼承人,在他和封應然之間,必然會偏向自己!
對大皇子得意滿滿的神色,雪元香更顯得冷淡:“或許要讓大殿下失望了。”
失望?
他原本心裡高興,也得被雪元香這句掃興的話惹得煩躁。
她整天擺着一張冷臉就算了,不懂得說討好人的話也罷,怎麼一開口就是不吉利的話?
大皇子目光陰戾,不悅地看向她:“大姑娘是什麼意思,說我運道不順?呵,我身爲皇后嫡子,誰能給我不順?”
就是老天爺,恐怕也不會有這個資格!
雪元香不再開口,甚至閉上眼,沒有理會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恨不能撲過去把她的脖子掐住,讓雪元香好好說話。
可是皇帝的話就在耳邊,只得把滿肚子的火氣壓下去。
如今還不是時候,以後要算賬總有機會的。
這時候,門外有侍從傳話:“大殿下,皇上有請。”
大皇子彈了彈衣襬上莫須有的灰塵,冷然瞥了雪元香一眼,見她依舊閉目養神,彷彿沒聽見侍從的話,他冷哼一聲下了馬車。
等到了皇帝跟前,大皇子的怒氣還沒消,瞥見跪在雪地上負荊請罪的封應然,後背滿是劃痕和鮮血,腰上雪白的汗巾早就被染上殷紅。
他嗅着似有若無的血腥味,沒看封應然一眼,徑直上了馬車。
父皇召見自己,卻沒讓封應然起身,誰是誰非,一目瞭然。
雪元香還敢說他運道不濟,瞧瞧封應然,這纔是沒有運道之人!
大皇子換上憂心的神色到皇帝跟前行禮,嘆道:“三弟一時糊塗,還請父皇網開一面。”
一上來就爲封應然求情,如此手足情深是皇帝最喜歡看見的。
皇帝睜開眼,大晚上被吵醒,他面上的倦意卻沒顯露出半分。
他盯着眼前的長子,總算學會了投其所好。知道自己喜歡看兄弟情深的戲碼,一上來就乖乖做了一場戲。
“朕還麼開口,你怎麼就認定三兒是兇手?”
大皇子滿臉愧疚道:“夜裡三弟說要跟四弟聊聊,勸他坦白,兒臣便答應了。誰知道這纔沒多久,四弟就沒了……”
言下之意,不是封應然動手,又會是誰?
“都怪我大意,想着三弟是個穩重的,四弟再做錯事,也是他的弟弟。”
所以封應然不顧手足情,殺掉了同父異母的弟弟,必定受皇帝厭棄。
皇帝平生最厭惡的,就是罔顧兄弟情的人。
“三弟固然有錯,兒臣亦然,還請父皇降罪。”皇帝的表情太平淡了,大皇子只得硬着頭皮,按照原先的計劃以退爲進,先跪下認錯。
皇帝的眼底是止不住的失望,這個長子是有長進了,卻把心眼都用在親兄弟身上,何來爲君的胸襟?
而且衆目睽睽之下,大皇子以爲天衣無縫。想必也是認爲皇帝必然會偏心於他,就算有端倪,也會幫忙抹平或者視而不見。
車隊裡四皇子的侍衛已經清理乾淨,餘下的大多是大皇子的人,必然爲他效忠,萬無一失。
但是大皇子唯獨忘記了一點,皇帝還在,這些侍衛效忠的不是他,而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