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鄧綏有些心神不寧。這一晚都沒有睡好。
天剛矇矇亮,就看見門外有人影,猛然坐了起來,感覺心裡有些害怕。“是誰在門外?”
“貴人,您醒了。”妥冉柔柔笑問:“奴婢侍奉您梳洗可好?”
“好。”鄧綏隨手披上了身邊的衣裳。
妥冉笑着推門而入。
“怎麼了,這樣的一臉喜氣。”鄧綏看她笑得這樣溫和,心裡的不舒服便稍稍放下一些。
“外頭傳了消息入宮,說是鄧才已經順利的回到了鄧鴻將軍的府邸。”妥冉稍微舒了口氣:“行刺皇后的事情就這麼了結了。總算是讓貴人能稍微安心。”
“當真是太好了。”鄧綏微微挑眉:“他能回去,我叔父那裡也能安穩一些。”
言外之意,就是鄧鴻暫時不會再作怪。
鄧綏垂下頭去,看着裙襬上好看的玉蘭花,慢慢的舒脣:“只是樑太妃這個人情,卻不知道要怎麼還了。”
“貴人也不必爲此懊惱。”妥冉想了想:“樑太妃在宮中籌謀這麼多年,隱忍至今,想來也不是急躁的人。她不會如同皇后那樣急不可耐的逼着貴人出手襄助,頂多也就是暗示貴人該做點什麼。咱們只管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這話不錯,但終究人情不好還。”鄧綏用花汁調過的溫水洗淨臉,看着水面倒映的面孔,她只覺得自己變了。好像不是從前的樣子。
“小姐,早膳預備好了。”思柔笑眯眯的端着清粥小菜進來:“今天熬得山藥粥,不甜,小姐不是說近來不喜歡甜膩的口味嘛,吃這個正好清淡落胃。”
“你總是想得周到。”鄧綏笑着點頭:“正好也有些餓了。美淑呢?怎麼不見她過來?”
“小姐別提了。”思柔撇了撇嘴:“那丫頭近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得空就往宮外跑。還總不愛回來。這不,昨晚上就沒見人影。”
“是麼?”鄧綏的心繃得有些緊。“到時候就該回來了。”
“小姐對她可真是好。”思柔撇了撇嘴:“換做是旁人,早就生氣了呢。畢竟咱們是在宮裡,哪能時時刻刻總往外跑。即便小姐您不在意,旁人若是瞧進眼裡了,只怕也要覺得您是縱容了近婢。”
“是啊。”鄧綏也明白思柔爲何會有這樣的擔憂:“放心吧,以後她不會總往外跑了。”
“嗯。”美淑擺好了碗筷:“小姐先用些粥,奴婢這就去把湯煲上。”
“好。”鄧綏溫和的點頭:“回頭送一碗去章德宮。”
“諾。”思柔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妥冉陪在鄧綏身邊伺候用膳,不經意的提了一句:“貴人以爲美淑真的會道明實情嗎?她會因爲不想另嫁就跟身後的人坦白?”
“其實我猜到那個人是誰。”鄧綏沒有兜圈子,直接了當的說:“我想她必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貴人的意思是……”鄧綏有些疑惑。
“其實我希望美淑能跟他走,總比留在宮裡強。美淑的性子,不是這座禁宮能困的住的。”鄧綏的話音剛落,就看見鞏臺急匆匆的奔來。
妥冉的心不禁一緊:“什麼事情,大清早這樣慌張?”
“啓稟貴人,清河王求見。”鞏臺在嘉德宮伺候了這些日子,也明白貴人是謹慎的人。可大清早的,清河王入宮不是求見陛下而是求見鄧貴人,這也難免不讓人有旁的思量。所以他才這樣着急過來稟告。
“清河王求見?這……”妥冉納悶,可當對上鄧貴人的目光,她心裡忽然就明白了。難道一直以來,美淑都在爲清河王辦事麼!
“本貴人在正殿見他。”鄧綏放下了手裡的勺子,表情凝重道。
“諾。”鞏臺連忙應聲退下。
鄧綏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抿脣一笑:“妥冉,你替我更衣,擇一套顏色鮮亮些的。”
“諾。”妥冉明白鄧貴人心裡有數,便沒有多言什麼。
不多時,鄧綏更衣完畢,邁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到了正殿。
也是到了正殿,她才發覺不大對勁,前來覲見的,就只有清河王一個人。
“美淑呢?她不是應該跟你一道過來嗎?”鄧綏凝眸看着他,倒也是奇怪了,他入宮並沒有着規制的袍子,反而是如常的裝扮。
“你知道了?”劉慶其實已經猜到她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用遣嫁的方式向美淑施壓。讓美淑憋不住來找他說明一切。
“自然。”鄧綏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才道:“清河王不必拘禮,請坐。妥冉,看茶。”
“諾。”妥冉領着兩名侍婢,奉上了香茗。隨後便又領着人退出了殿外。
只不過殿門沒有關,而門外就只有妥冉和鞏臺守着。
“既然你知道是我,爲什麼不直接拆穿我?”劉慶斂眸看着她。想起美淑的話,他的心都在顫抖。那一晚,她沒能等到他來,該有多難受。可是現在,他真的鼓起勇氣要帶她走,她會點頭嗎?
“在宮裡久了,自然是會學到一些東西。宮裡的事情,若無證據,便不能作數。我沒有抓住把柄,又憑什麼認定這件事和清河王有關?只不過,你好像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爲什麼不帶着美淑一起來?”
“美淑跳崖了。”劉慶脫口而出:“是你和我把她逼死的。”
“什麼?”鄧綏嚯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他的語氣那麼稀鬆平常,完全聽不出一點悲傷之意,鄧綏以爲他說的是負氣的話,並沒有立刻就信了。“清河王用這樣的事情來開玩笑,似乎不太好吧?”
“沒開玩笑。”劉慶依舊錶情平靜:“我昨晚吩咐人下山崖搜救,只可惜山崖太高,夜路難行,直到今早,派去的人都未曾走到崖底。想必是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鄧綏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爲什麼跳崖?你拒絕了她?”
“是。”劉慶毫不猶豫的點頭:“我喜歡的人不是她,自然不會娶她。”
“你……”鄧綏的心撕裂一般的疼,雙眼裡的霧氣一下子就模糊了視線。“你現在會說你不喜歡她,那麼當初爲何要利用她?美淑自幼在山上生活,八歲來了鄧府,陪伴我身邊。她是什麼樣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了。她不會爲了金銀權勢而向你低頭,能讓她聽命於你,無非就是情。你利用她的感情來控制她,到頭來又不肯負責,你這麼做,太卑鄙了。”
“你什麼都知道爲什麼早不出聲?”劉慶很生氣:“我怎麼知道她肯聽命於我是爲了一個情字。還有,你也別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
鄧綏心顫的厲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固執的不願意在他面前掉淚。“是你害死了美淑,你卻還有臉在這裡強詞奪理?”
“我沒有強詞奪理。”劉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是美淑親口所言。你給我的信,被她冒充你的筆記更改。那一晚你本意是約我一起離開,可她卻改成了是你要與我做最後的了斷,從此以後再無牽扯……正是因爲如此,我才失約,我纔不敢去見你……綏兒,若不是那封信的內容被她所改,我怎麼捨得不去見你!”
“你胡說。”鄧綏根本不信:“美淑不會這樣做,你自己不肯來,何必把責任歸咎在她身上?”
“我沒有胡說!”劉慶雙眼通紅,蹙緊的美譽像是一團結在心裡的亂麻,怎麼都拆不開一樣。“我若有半個字不實,天誅地滅,死無全屍。”
鄧綏從沒聽他說過這樣的話。“清河王從不相信鬼神之說,也不會將自己的福禍命運交給旁人操縱,何必說這樣重的話。”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相信我。”劉慶萬分無助。“我以爲你是貪圖榮華,我以爲你只是爲了鄧家,我以爲你不想選擇一條比較難走的路來走……我想過很多種原因,能讓你心甘情願的離開我,可是沒有一種能說服我自己。綏兒,是我不好,我沒有弄清楚整件事情就錯怪你。可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再相信我,再答應和我一起離開這裡……”
“我以爲你這樣利用美淑,至少會給她一個好歸宿。”鄧綏不想去想他說的那些話。如果那些話都是真的,她要怎麼辦?明明,他是願意帶她走的!“可是你寧可讓她從山崖跳下去,也不願意救她一命。她雖然是我的奴婢,可這麼多年,我把她當做妹妹你明不明白……”
“那我帶你去找她好不好?”劉慶還抱有一絲幻想,他以爲誤會解除了,她就願意和他像從前一樣那麼過日子了。
“你自己種下的苦果,就要自己去面對。”鄧綏冷着臉看着他:“如果不是你對美淑加以利用,不是你讓她以爲自己有希望,她怎麼會傻傻的爲你做這些事?還有,清河王,別怪我沒有說明白,我在宮裡如何,我做什麼,與你無關,你別妄想這樣就能操控我替你辦事,或者利用我來達到你的目的。”
“我利用你,操控你?”劉慶簡直難以置信這樣的話能從她口中說出來。“你入宮當日,就被陰氏的人假扮山賊搶劫,要不是有我,你以爲你能活着走進這座漢宮?遠的不說,鄧才的事情,你以爲我沒有盡力爲你籌謀嗎?若非有人從中作梗,鄧才已經被我救出。你身邊,利用你的的,操控你的是誰,難道你沒長眼睛也沒長心嗎?若不是利用鄧家與陰家的勢力來鉗制風頭正勁的皇后一黨,後宮裡能有這樣的平靜與和睦嗎?前朝的事情,又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嗎?難道你情願相信一個利用你的人,也不願意相信我對你的真心?”
“夠了。”鄧綏打斷了他的話:“要如何走下去,我自己心裡清楚,不用你來提醒。”
“你就不怕將來後悔嗎?”劉慶不知道她是生氣美淑的死,還是她根本就是被劉肇下了藥,完全迷失了自己。
“對我自己的選擇,我從不後悔。”鄧綏沉眸看着他,冷冷道:“希望你能適可而止,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美淑的事,我不會要求你一定要怎麼辦,但作爲男人,你該承擔什麼,也希望你不要逃避。”
“好。”劉慶冷哼了一聲:“貴人的話我都聽明白了。”
他沒猶豫,轉身走出了殿。
妥冉行禮相送,隨後急急忙忙的走進來:“貴人,美淑她……”
“吩咐人出宮去找。”鄧綏捂着心口,無比的愧疚。“是我害了她。”
“不關貴人的事,這件事說到底也是意外,沒有人希望看到。”妥冉擰着眉頭:“只是城外山崖衆多,實在是……”
“西面的那座山,清風崖。”鄧綏含着淚,緩緩的說:“那裡能看見她昔年住過的地方。她一定是去了那裡。”
“諾。”妥冉連忙低着頭退了下去。
劉慶心灰意冷,忽然覺得自己才應該從那山崖上跳下去。
他步子飛快,只恨不得能像風一樣快的離開這裡。
“清河王等等。您請留步。”
身後的女聲,讓劉慶皺着眉頭停了下來。
“是你啊。”他心裡有些激動,以爲是綏兒有話要說。
妥冉抹了把汗,有些喘的說:“清河王恕罪,奴婢斗膽請您留步,乃是希望您能爲貴人設想。”
“什麼意思?”劉慶莫名的看着她。
“您這樣風風火火的入宮,且還是求見鄧貴人,想必會對貴人的清議有所影響……”妥冉雖然遲疑,但還是說了出口:“想必您是清楚的,之前已經有過這樣的事情。奴婢伺候貴人,也希望貴人能平安,不被捲進是非之中。所以……奴婢斗膽挽留清河王,請您爲貴人設想。”
雖然心裡很牴觸,可她的說並沒有說錯。
“我還能怎麼爲她設想,她又不領情。”劉慶脣角上揚,臉上露出了怪怪的笑容。“自討沒趣的那種事,做多了,只怕也是蠢。”
“貴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不易。奴婢並不敢多言,但請清河王能念及往日……幫襯貴人一把。”鄧綏向他行了個禮:“奴婢告退。”
劉慶看着妥冉急急離去的樣子,最終只是冷笑了一聲。
章德宮的大殿上,劉肇蹙眉看着臣子們,半晌沒有做聲。
無棱覺出了皇帝心中不痛快,便低首陪在一旁。
“這些事情稍後再議,容朕想想。散了吧。”劉肇這時候才顧得上問無棱:“清河王還在嘉德宮嗎?”
正要開口,無棱就瞧見外頭的小太監來站在殿外。
“陛下……”
劉肇的目光移動到殿門處,就見劉慶進了殿。
“未經陛下通傳,臣弟叨擾了,還望恕罪。”劉慶也不知道自己這樣過來,到底對還是不對。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選擇再爲她做這一件事。
“無妨。”劉肇饒有興味的看着他:“怎麼這麼早入宮,莫非有事?”
“臣弟急着入宮,是想求鄧貴人一件事。可不想這事是臣弟辦錯了,不光沒能辦成,還得罪了貴人。”劉慶滿臉的懊惱與愧疚:“思來想去,也唯有陛下能幫一幫臣弟了。”
“哦?”劉肇不明所以:“你說來聽聽。”
“臣弟想求陛下的恩典,將鄧貴人身側的美淑姑娘許配臣弟爲妻。”劉慶擰着眉頭道。
“美淑?”劉肇對那丫頭有些印象:“她既然是鄧貴人的人,這事自然還是要聽她主子的。且,也得看看人家姑娘有沒有這意思。”
“陛下有所不知,昨晚美淑姑娘不慎墜崖,至今生死未卜。”劉慶坦言道:“也是這個原因,臣弟得罪了鄧貴人,現下鄧貴人正爲此事傷懷。”
“墜崖?”劉肇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情,更爲疑惑了。“好好的,她不在宮裡伺候,爲何會墜崖?且你既然知道,想必此事與你有關。”
“是。”劉慶頷首:“臣弟愧對美淑。因鄧貴人想爲她則一門婚事,將她遣嫁,她便來求我納她爲妾。事出突然……我一時沒有答應,誰知美淑性子烈,以爲我對她沒有半點情分,於是就……”
劉慶擡起頭,凝眸道:“其實早年,美淑對臣弟就已經情根深種。臣弟一直因爲她的出身而有所忌諱,畢竟她只是個奴婢,焉能爲清河王妻,可事到如今,臣弟也總算是想明白了。身份如何,人生一世,還有比情分更要緊的嗎?從前是臣弟愧對了她,如今不管她是生是死,能否平安回來,臣弟妻子的位置,都必將留給她。”
“不想這其中還有這樣一段曲折。”劉肇有些不信。美淑那丫頭的確是不錯,可劉慶當真是喜歡她嗎?
“還望皇兄您能成全。”劉慶行了大禮,伏跪在地上:“成全臣弟與美淑這段姻緣。”
“也罷。”劉肇深吸了一口氣:“這世上最難能可貴的便是真情。只是到底是鄧貴人的近婢,朕總要問過她的心意。不過,朕會多替你說幾句好話,你寬心就是。想來鄧貴人念在你一番真情,也不會阻攔。”
“臣弟多謝皇兄恩典。”劉慶伏在地上,心裡的那種感覺說不清楚。她真的會答應嗎?她明知道,那個妻子的位置……原本一直是留給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