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凌玥何其敏覺,她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對的。現在也總算是相信了。
安排鄧綏入宮,是陛下的意思。王采女的事情,肯定也是陛下的安排。
從前不肯相信,不過是念着陛下心裡對她的好。
只是當一切都已經被這樣無情的揭穿,她忽然感覺心被掏空了一半。
“陛下,臣妾……臣妾這就去想辦法。”陰凌玥強忍着淚意,沒有顯出難過來。
“好。”劉肇沉眸看着她,脣角的笑容明顯帶着暖意:“所以無論何時,只要你在朕身邊,朕就沒有後顧之憂。”
陰凌玥勉強的笑着:“臣妾只願能將功補過,解除陛下的煩擾。”
沉眸與她對視片刻,劉肇纔不捨得點頭:“無棱,着人送陰貴人回宮。”
“諾。”無棱恭敬的應聲。
彼時,陰凌玥已經起身行完了禮。
姚嘉兒與鄧綏也都跟着行禮,先後退了下去。
也幸虧是陛下沒有留着鄧綏說什麼,否則陰凌玥真怕自己會沉不住氣。看這那溫婉若水,一拳頭打不出氣的鄧貴人,她真是恨不得能無所顧忌的將她撕碎。
“鄧貴人這下怕是要得清閒了。”姚嘉兒陰陽怪氣的說:“清閒一點也好,明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本事,還要出來害人可就不地道了。”
“姚妹妹說的是。”鄧綏垂首,愧疚的說:“這次的事情都是臣妾不好。連累了陰貴人,還請貴人恕罪。”
心裡卻是在想,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心存害人之意,就別怕報應在自己身上。
“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姚嘉兒冷蔑的瞪她一眼:“把麻煩丟給別人,自己卻在一旁多清閒,你可真是好手段。”
“夠了。”陰凌玥心裡憋氣,語氣自然不好。“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回宮。”
“諾。”姚嘉兒知道,她這是想給鄧綏臉色看,有不好直接發作。便只能拿她當個受氣的。“表姐彆氣壞了身子。事情總能解決。”
陰凌玥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的坐在輦車上。再不多說一個字。
鄧綏則目送這兩人離去,一笑置之。
“難爲貴人你還笑得出來。”妥冄皺眉:“這一步走的多險。”
“其實一點也不險,咱們什麼都不用做,只看着她們恃強凌弱,又或者自取其辱也就是了。”鄧綏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根本就沒當回事。
妥冄卻不以爲然:“貴人,奴婢不知道您的心竟然可以這麼寬。可奴婢有些話卻也不得不在這時候說一說。”
“你說吧。”鄧綏就着她的手,緩緩的走在青磚地上。
“一次不成,便會有第二次。且每一次,她們只會變本加厲的來迫害您。陛下雖有袒護之意,可難保每一次都能順利的阻攔阻止。稍微不慎,賠上的不僅僅是您的地位和性命,還有可能禍連母家。貴人,樹大招風的道理,難道您不明白?對待這些只想着要命的人,您再怎麼恭順都沒用。除非束手就擒,把命交出去!”
妥冄說的有些激動,額頭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
鄧綏不免有些奇怪:“你這是怎麼了?”
妥冄搖了搖頭:“奴婢失儀了,貴人恕罪。不過是宮裡待久了,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都見到的的太多太多,實在是心裡憋屈得慌。”
“可能,你我所想的不同罷了。”鄧綏澹然一笑:“凡事激進,未必可行。但凡事避讓,也未必不能看出其中的奧妙。”
“許是的吧。”妥冄長嘆了一聲:“貴人的心意奴婢未必能全然明瞭,只是奴婢既然伺候在貴人身側,便希望貴人能安好。”
兩個人相視一笑,緩緩往回宮的方向去。
接下來的兩日,險些把陰凌玥逼瘋了。
母家雖然有準備糯米,可數量並不多。足夠宴席上所用,卻完全不夠遍發宮中奴才。這樣一來,她又免不了到處去採購,託遠在皇城之外的親族送抵宮中。
可即便送來了有怎樣?眼看着就是端午了。
包糉子也需要時辰,何況她還要兼顧別的事情。
莫璃端上了熱茶,送到她手邊,輕輕寬慰:“這兩日小姐都沒有睡好,人都瘦了一大圈。若還是喝這麼濃的茶,只怕要傷胃。不如……”
陰凌玥瞟了她一眼,端起茶抿了一口。“說這麼多廢話,就趕緊去看看糯米何時能送進宮來。”
“諾。”莫璃不敢再勸,只好硬着頭皮退了下去。
“小姐,大喜啊,大喜。”莫玢一臉喜悅的走進來,邊行禮邊道:“大司徒讓人送進宮不少香糉,說是爲明日的端午添點彩。陛下已經叫人收下了,加上咱們制的那些,這下足夠宮中所用。”
“當真?”陰凌玥很是意外:“大司徒如何會送糉子入宮?且還如同及時雨一般?”
“那就不得而知了。”莫玢先是這麼說,隨後看見陰凌玥一臉焦慮,少不得又道:“許是陛下看小姐您過於操勞,心疼不已。就跟大司徒提了一句。又或者大司徒耳目衆多,知道咱們現在需要這些糉子,便想着拿來討您的好。”
莫璃也忙跟着附和:“是呢。不管是陛下的心思也好,是大司徒的心思也好,都足以說明貴人您位分尊貴,任是誰也只會將您放在心上。”
長長的出了口氣,陰凌玥總算是能笑出來了:“如此甚好。當初滿以爲陛下會將這個難題交給鄧綏,卻不想我不過是自謙的幾句話,責任就被搪塞過來。還當是……陛下一門心思只護着她。”
“纔不會呢。”莫璃嗤鼻道:“奴婢早就問過加德宮的奴才,鄧貴人入宮這麼久,連侍寢都不曾。陛下每每去她宮裡,也不過就是坐一坐,喝一盞茶而已。鄧貴人根本不得陛下的寵愛,陛下又如何要護着她,不過是在意她母家的顯赫罷了。”
最後一句話,讓陰凌玥身子一顫。“你說的對。陛下襬明瞭不喜歡她,卻還要許以高位,正是因爲看中了她母家的顯赫。”
“小姐,奴婢失言了。論及顯赫,咱們可要甩出鄧貴人幾條街呢。”莫璃賠着笑說。“誰不知道你的
……”
“罷了罷了。”陰凌玥打斷了她的話,精緻的面龐透出了無奈:“鄧家何足爲懼,我只是在想,一旦我與她當真撕破了臉。陰家那些昔日還維護我的族人,會不會首鼠兩端,權衡利弊擇木而棲息。”
說到這裡,陰凌玥不禁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入宮三載多,我至今沒能有孕。論起恩寵,周雲姬、廖碧兒她們又怎麼能與我相較,可她們好歹還是有了女兒。”
眼眸一緊,陰凌玥的聲音聽起來蒼涼空靈:“萬一哪一日,陛下興起,寵幸了鄧貴人。而鄧貴人的肚子就那麼爭氣,一索得男。你猜陰家那些老頑固,還會顧惜我麼?誰不知道母憑子貴,陛下即便今日能寵愛我,來日也一樣能寵愛旁人。子嗣卻是得享地位穩固的保障。”
莫玢挑了挑眉,笑着寬慰:“小姐怎麼這樣多疑,陛下待您何曾只是寵愛,奴婢瞧着,陛下是將小姐您放在了心上來疼愛。奴婢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一些事。歷朝歷代,有母憑子貴之說,也有子憑母顯的道理。可小姐您別忘了,還有些朝代的妃嬪,一旦誕下皇嗣,就得死。到那個時候,是誰來撫育她的孩子,可全憑小姐您來做主。再者,何以就見得鄧貴人會一索得男呢。小姐您恩寵日盛,指不定好消息近了。”
“是呀是呀。”莫璃緊忙附和:“奴婢也是這麼覺得。回頭等端午過了,小姐就別忙活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好好調養身子,說不定馬上就有了。子嗣的事情,有時候不就是一眨眼的事。”
陰凌玥含着淚點了點頭:“但願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我雖是陰家的女兒,可我更想是陛下的妻子。爲他生兒育女,繁衍後嗣,爲他管制後宮,母儀天下才是我的心願。權力,榮華又怎麼能抵得上伉儷情深。只要陛下心裡有我,便是最好。”
“小姐您一定會如願的。”莫璃恭敬的說。
陰凌玥看了看窗外,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的收拾了臉色。
“不管怎樣,我不許後宮再有半點疏失。任是誰也別妄想從我手裡分走恩寵。那個鄧貴人,看似軟柿子一個,卻是怎麼用力都難以捏破,叫你們的人小心留神。”
“諾。”兩個丫頭畢恭畢敬的應聲,表情如出一轍的嚴肅。
縱然如此,陰凌玥還是不放心。“明日一早,叫周美人過來。她也不能光有決心沒有行動不是。”
“諾。”莫玢點頭。“平日裡也難看出一個人的心思來。可遇到事情,什麼就都明朗了。倘若那周美人明日不肯爲貴人分憂,那便是也不用再留下她礙眼礙事了。”
“說得對。”陰凌玥心裡有些不滿:“本貴人昔日就是太過仁慈,才容得她們接連誕下皇嗣。可惜上天有眼,都只是女兒而已。往後誰再想要誕下龍子,就先得問過本貴人的意思。想要搶在我前頭誕下嫡子的……都得死!”
夜幕低垂,偌大的漢宮漸漸靜下來,誰的心裡都有許多不能被翻出來的污穢。就這麼藉着皎潔的月光,慢慢的,緩緩的,一點一點的滋長……滋長,釀成來日,無法預料的血雨腥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