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嘉兒沉着臉,看着隨風擺動的柳枝心裡煩悶。就連廖卓碧站在她身後,都不曾察覺。
紫頻很怕廖美人忽然開腔,驚着了自家美人,於是清了清嗓子,恭敬的行禮:“廖美人安好。”
“免禮。”廖卓碧的生意帶着些慵懶,似笑非笑的往石凳上一坐,才慢悠悠的說:“有身孕不在宮裡好好歇着,跑到這園子裡來轉悠什麼。即便是金風玉露的秋景,咱們也看了三四回了,怕也是早都看膩了。”
深吸了一口氣,姚嘉兒這才慢慢的轉過頭:“既然是沒有什麼好景可賞,你怎麼不留在自己宮裡躲懶?有功夫在這裡和我嘀咕。”
“呵呵。”廖卓碧輕淺一笑。“也不是成心要來這裡和你嘀咕,不過是去了一趟永樂宮,吃了一回閉門羹。左右都是出來了,就在這御花園裡繞一繞。不想,正好在這裡遇見你了。”
“你也是奇怪。”姚嘉兒不解的看着她:“都這個時辰了,你去永樂宮做什麼?皇后本來就有午睡的習慣,加上有傷在身,這時候指定是不會見你的。”
“你算是說對了。”廖卓碧抿了抿脣:“我就是看中這個時辰,皇后沒工夫見我,才故意挑了這時候來。其實哪裡有那麼多話要說啊,無非就是阿諛奉承之言。可惜這些話一旦說多了,聽的人也會跟着心煩。我又何必要自討沒趣呢,你說是不是。”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姚嘉兒眼皮一抹,脣邊就浮現了嫌惡之色。“難道你忘了,皇后娘娘不光是皇后,還是我表姐?就不怕你嘴裡沒有把門的這些話,一個不留神,就傳到我表姐的耳朵裡了?”
“自然是不會。”廖卓碧凝眸看着她。
“爲何?”姚嘉兒也是如出一轍的與她四目相對。
瞥了一眼身邊的近婢,廖卓碧微微沉了臉色。
近婢會意,退到不遠不近之處。
姚嘉兒看她這麼神秘,也來了興致:“紫頻、紫茂,我口渴了,你們去準備些果子端過來。”
“諾。”兩個丫頭當然明白姚美人爲何這麼做,行了禮便乖巧的退了下去。
“紫頻、紫茂。”廖卓碧不禁嘖嘖:“你瞧瞧,還是你會起名。紫與子同音。子頻,子茂,這是多好的意頭啊。怪不得整個後宮里人人都渴望能懷上龍子,就唯獨你一個人有這樣的好福氣。”
“廖姐姐你這麼大費周章的支開左右,莫不是就爲了取笑我吧?”姚嘉兒深幽的目光,與往日大爲不同。
“其實你何必這樣和我兜圈子呢。”廖卓碧淡然嘆息:“誰不知道你這孩子是謀劃了多久才懷上的,這些年在皇后,你那位表姐面前,可沒少忍辱負重吧!其實也沒有什麼矛盾和衝突的,皇后身邊的近婢一個叫莫玢一個叫莫璃,不分離,不就是期望陛下能待她始終如一。她要的是情分你要的是子嗣,根本就是兩回事。”
她這麼一說,姚嘉兒反而糊塗了。蔥白的指尖細細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鐲,動了動脣,又將到了嘴邊的話悄悄嚥下。
“你就不怕皇后爲了穩固自己與陛下的情分,拿你腹中的骨肉當自己的孩子來撫育嗎?誰讓她一時半會生不出皇子,誰讓你是她的表妹呢!”廖卓碧早就看出了姚嘉兒的心思,自從有孕,她最忌憚的就是皇后下毒手。
即便不讓她胎死腹中,也早晚讓她們母子分離。
“你可別僭越。”姚嘉兒被她戳中了要害,身子驚得一顫。“我可警告你,別胡說八道。”
“這裡沒有旁人,姚美人,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裡難道不明白嗎?”廖卓碧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你看那邊。”
順着她的目光,姚嘉兒側過臉瞧過去。
倒也不是別人,正是皇后指派照顧她龍胎的那位蘇太醫往這邊來了。
“聽聞他才入宮,且是皇后向陛下舉薦的。這個時候讓他入宮,且還照顧你的龍胎……皇后當真是關心你。我只是好奇,這一位蘇太醫有醫術,有沒有醫德。他怎麼就能當着皇后、鄧貴人和你的面,指明你腹中懷的就是個男胎……”廖卓碧是不得在這個時候給姚美人敲一敲邊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姚嘉兒沒給她好臉色:“但是事實未必就是你想的樣子。也許是這位蘇太醫邀功心切,纔會在人前說出這番話。何況這個孩子一日未落地,都不能驗證他的話是真的,你我又何必在意呢?”
“你還不明白嗎?”廖卓碧顯出了鄙夷之色。語氣也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她凜眉輕佻說道:“你那位好表姐這是做了兩手準備。一則是控制住你,整個孕期,你都得活在她的手心裡,哪怕她現在傷重,難以周全。也照樣能看着你。二則是,來日,你真的有福氣誕下麟兒,這個孩子也必然是她撫育在側。你這個親孃若是聽話,就給你個貴人的位分,若是不聽話……”
比劃了個殺的動作,廖卓碧眼底的笑容是那麼的陰冷。“陛下貴爲一國之君,都是在多年之後,才曉得自己的親生母親並非竇太后。你覺得憑你,能鬥得過那位高高在上,家世不俗的皇后娘娘嗎?你能不
能活到你孩兒登基的那一日,或者說,你能不能活到你孩兒得知你是親孃的那一日,恐怕這不難猜吧?”
話音就這麼落了。廖卓碧與姚嘉兒說都沒有再說什麼。
兩個人一同注視着蘇文由遠到近,於面前行禮。
“蘇太醫怎麼找到這裡了?”姚嘉兒納悶的說:“不是早起才用過安胎藥嗎?”
“回姚美人的話,皇后娘娘吩咐微臣照顧您的龍胎。除了安胎的湯藥,微臣還準備了一些滋補的藥膳。美人每日按時服用,有助於瓜熟蒂落之時的產育。湯正好可以享用,就請美人在此飲下。”蘇文身後跟着一婢一侍。
內侍呈上了湯羹,婢子連忙盛在玉碗之中,端給了姚嘉兒。
姚嘉兒皺着眉頭看了一眼,不禁搖頭:“不滿蘇太醫,早起用了不少膳食。膳食享用的多了,便有些膩歪。這才讓人陪着來御花園轉一轉消消食。這會竟然沒有一點胃口。只怕是要辜負了太醫的美意呢。”
就知道她不會乖乖服下,蘇文和緩一笑:“微臣只怕美人晨起不適,用不下這藥膳湯羹,所以特意帶了一些秘製的山楂,健胃消食是最好不過了。美人儘管嚐嚐看。”
說話,他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裡面是他自己做的山楂。山楂的中心被掏空,塞上了一些藥粉,特別的製法讓這些藥粉滲透了山楂之中,如今已經看不見痕跡。
“請美人品嚐。”蘇文雙手奉上。
姚嘉兒當真是嚇得不輕,心都在顫抖。
即便這山楂和這藥膳不足以把她毒死,也未必就不是長久的傷害。幾日月累,萬一孩子還沒有落地就……
正當她狐疑該怎麼婉拒,就看見廖卓碧拿銀製的小叉戳起了一顆山楂。“蘇太醫別介意,本美人這些日子總覺得沒胃口,看見你這果子制的如此好看,就忍不住想要吃一顆。”
“倘若美人脾胃失和,用些山楂也有好處。”蘇文滿面坦然,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注意到這一點,廖卓碧就將山楂送進了嘴裡。“果然味道不錯呢。酸甜可口,吃着還覺得脣齒髮涼。”
“美人喜歡就好。”蘇文垂首,謙和有禮的說。
“姚妹妹要不要嘗一個?”廖卓碧朝她使了個眼色。
“也好。”姚嘉兒同樣擇了一個送進口中,也的確是沒吃出有什麼藥氣。“山楂不錯,就都留下來吧。只是這湯羹怕是要晚點才能享用了。蘇太醫不介意吧?”
“自然無妨。”蘇文沒有多說什麼。
看了看天色,姚嘉兒問:“皇后娘娘這時候是不是該服藥了?蘇太醫照顧的這幾日,皇后娘娘的身子可有明顯的好轉嗎?臣妾本來是要親自過去的,可皇后娘娘總是叫人傳話,說不必前來侍疾,鬧得臣妾於心不安。也就只能每日向蘇太醫詢問表姐的情況,還請蘇太醫不要見怪纔是。”
“請姚美人放心,皇后娘娘的鳳體正在逐步的恢復之中。雖然傷勢不輕,但經過細心調理,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靜養也就好了。”蘇文低眉如實的回答。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姚嘉兒微微一笑:“那就不耽擱蘇太醫的功夫了。紫頻,你過來,把這湯羹接過來,等下我餓了再熱着喝。”
“諾。”紫頻乖巧的過來從那婢子手裡接過湯碗。
如此,蘇文也就沒有別的話說:“微臣告退。”
“唔。”姚嘉兒溫和的點了點頭,目送他倆開,才幽幽的嘆了口氣。“素日裡我就不愛喝這些亂七八糟的滋補湯藥。咱們這些生就在富貴人家的千金,怎麼可能缺這少那的,有什麼好補養的。”
廖卓碧笑着點頭:“不過這山楂的味道是真的不錯。”
邊說,她又邊往嘴裡送了一顆。
“你還吃?”姚嘉兒覺得特別不可思議。“方纔若不是爲了應付那蘇太醫,我纔不會吃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可是你怎麼……真就不怕這裡面有點什麼,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你有所不知。”廖卓碧沉眸微微思忖,才決定還是說出來。“這蘇太醫並非僅僅是個太醫。他還是這皇城之中赫赫有名的蘇算子。據說每日去他府邸送禮問卜的豪紳官宦不在少數。每每爲了博他一句點津之言一擲千金。可他卻有個怪癖,不投趣的,哪怕是許以金山,他都不屑一顧。”
其實姚嘉兒也查了這蘇文的身份,廖卓碧說的這些,她早就心中有數。然而當着廖氏的面,她還是顯出了震驚之色。“他竟然就是那赫赫有名的蘇算子啊!我當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是啊。”廖卓碧又吃了一顆山楂,才緩緩的笑說:“他要是想要你的命,又或者要你腹中的孩子……有數之不盡的方法和本事。着實用不着下毒這一招,又陰損又毀名譽的。何況,皇后能許他怎麼樣的一座金山,能讓他這樣清高的人都甘心委曲求全你想過嗎?”
這也是困擾姚嘉兒的疑竇。
到底是一座什麼樣的金山啊?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姚嘉兒轉念一想,心裡
又像是有數了。“他這麼有本事,自然不會爲了金銀珠寶而折腰,那麼……就是他戀棧宮裡的權勢。說不定皇后打算讓他來日當上大漢的大司徒、大司馬甚至大將軍,封侯拜相呢。旁人能許的,皇后必然能許。可皇后能許的,旁人卻許不得。”
廖卓碧心想,也是這麼個道理,顯而易見。“其實我想說的,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個道理。你若是能設法拉攏他,又或者能讓他將你視作知己良朋,也許他就不會成爲皇后手中的利刃,反而可以成爲咱們反擊皇后的利器。”
“咱們?”姚嘉兒噗嗤的笑了出來。
“怎麼?”廖卓碧凝眸看着她:“你是嫌我沒有本事把你?”
“你不是一向都清高慣了嗎?家世顯赫,你把着後宮的女眷何曾放在眼裡過?”姚嘉兒半玩笑半認真的說:“我是何德何能,能得你這樣看中?就是因爲我懷了陛下的孩子?”
廖卓碧低頭,輕輕嘆氣:“從前皇后獨大,我們在這後宮之中只要能忍,便也算是相安無事。可現在則是完全不同了。鄧貴人一入宮,宮裡的格局迅速改變。周雲姬從不涉及紛爭之事,卻斬釘截鐵的站在了她那頭。馮芷水原本就是牆頭草,一旦鄧貴人的恩寵超過皇后,她會馬上見風使舵的倒戈相向。劉昌珺不中用,如今要死不活的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想必此生也是沒有什麼出息了。而你和我……便是皇后首當其衝當做刀子使的人。”
這一點,姚嘉兒完全贊同。且這番話也是真的說到她心坎裡去了。她顯得有些激動,卻不置一詞。
“咱們能替皇后辦好交代的事情,未必有功。可若是辦不好,未免咱們爲鄧貴人所用,皇后必然先一步下手爲強。當刀子使倒也算了,起碼是割在別人身上。可現在未必了……尤其是你有云之後。”廖卓碧想了想:“鄧貴人也不知道是安的什麼心,竟然上趕着去永樂宮照顧皇后……我總覺得或許和這次皇后遇刺有關。”
這一點,姚嘉兒也是認同的。“不知道這時候鄧貴人到底有什麼心思,也不知道皇后……”
“總之你自己要格外小心些。”廖卓碧與她對視一眼:“能用的人,儘量去用。往後這後宮裡誰說的的算,現在還言之過早。但有你出頭的那一日,別忘了我今日待你的好就是。”
“自然。”姚嘉兒與她會心一笑。
廖卓碧看了看天色:“那我先回去了。”
“嗯。”姚嘉兒也點頭:“我也該回去了。”
兩人分手之後,姚嘉兒才問了紫頻一句:“那蘇文這幾天除了永樂宮和咱們宮裡,可還去過旁的地方?”
紫頻搖了搖頭:“奴婢按照吩咐讓人仔細盯着那蘇太醫。說是除了在太醫院就是兩宮奔走,倒沒去過旁處。且他用藥什麼的,都是自己準備的,方子也不許太醫院旁人過目。十分的神秘。”
“我倒是不在這個。只是想知道,廖卓碧有沒有接近那蘇文。”姚嘉兒聽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慫恿自己收買蘇文。這一步棋,是她走了的,還是她想讓別人先走,好持續觀望。
“這……應該沒有吧。”紫頻想了想:“廖美人也沒有全對美人您說實話。她之所以午膳後纔去拜見皇后娘娘,也不光是爲了躲着不見面。實際上她自己這幾日說是身子不適,一直都沒有怎麼出宮走動。”
“原來如此。”姚嘉兒微微點頭:“我現在是顧不了那麼多了。能好好護着我的孩子也就是了。旁的都不打緊。”
“美人說的是,什麼都不及您腹中的龍裔要緊。”紫頻笑吟吟的說:“陛下不是說了,傍晚來咱們宮裡用膳。這時候回去,正好瞧一瞧晚膳準備的怎麼樣。”
“嗯。”姚嘉兒笑得合不攏嘴。“陛下這樣待我,也是我意料之外。當然,我也明白,這完全是託了這個孩子的福。”
“美人不必如此多心。”紫頻笑着寬慰:“其實這些年,陛下待您一直都很好。且奴婢瞧着,您也是這宮裡最有福氣的妃嬪了。能誕下皇長子,來日必然風光無限。奴婢們就等着小皇子落地,好向美人討賞呢。”
“數你們嘴甜。”姚嘉兒滿心的歡喜。
邊走邊說,也沒有多少工夫就回到了永安宮。
只是還沒進宮門,姚嘉兒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宮門外的戍衛呢?怎麼好好的,竟然沒有人把守?”
“是啊!”紫頻也是奇怪的不行:“來人啊!快來人!美人都回宮了,你們還敢躲懶?”
紫茂腳快,先一步進了宮,發覺院子裡也是冷清清的。“美人,好似奴才們也不在院子裡。”
“什麼?”姚嘉兒只覺得莫名其妙:“好好的人都跑哪去了?在我宮裡當差都敢如此懈怠,回頭看我不稟告陛下好好懲治懲治。”
話音還沒落,就看見充裕慌慌張張的跑出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姚嘉兒被他這驚呼聲嚇着了,只覺得心突突跳。“你給我站住!到底出什麼事情了好好說,再若是這樣莽莽撞撞的,別怪我先掌了嘴叫你學點規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