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心跳加劇,臉色卻如常的平靜。
她連忙跪在皇帝面前,恭謹道:“臣妾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你竟不知?”劉肇眼底的霜意緩緩的浮現在出來,脣邊的笑容冷厲而邪魅。“朕一向以爲你聰慧,善解人意。可是你竟然如此的曲解朕的意思,好大的膽子。”
劉慶心驚肉跳的看着這一幕,想要替鄧綏解圍。可他的身份未免尷尬,這時候說什麼怕也都是不合適的。自然,不說就更不合適了。
稍微掂量,劉慶還是開口了。“陛下,許是鄧貴人入宮不久,一時疏忽。還請陛下念在她平日裡侍奉得宜,就寬恕了這一回吧。”
“你怎知鄧貴人平日裡侍奉得宜?”劉肇這一問,顯然是不滿。
劉慶連忙道:“竇太后生忌這樣的大事情,陛下也能放心的交給鄧貴人打點。足可見陛下還是信得過貴人的。臣弟也是揣測,若說的不對,還望皇兄海涵。”
“哼。”劉肇冷蔑道:“這些日子,前朝時不時的有關於竇氏一族的風吹過,朕已經煩不勝煩。現在就連朕身邊的人,竟也辦起這樣的糊塗事來。瞧着吧,明日早朝,朕的那些言官御史,就會以掉年竇氏一族的名義,指責朕心軟,顧念亂臣賊子的’恩德’,你們叫朕如何堵住這悠悠之口?爲你辦的糊塗事負責?”
“是臣妾未能體會聖意,還請陛下恕罪。”鄧綏也不知道皇帝今天是怎麼了?先前陰貴人那樣指控誣陷,他都是肯暗中相幫的。怎麼偏偏這一回照着他的心思辦事,反而惹得他震怒。再說先前,他問及此事的時候,她也如實的回答了。
依照宮規料理祭祀的事情,若是還有錯,那邊是宮規的錯,與她何干?
當然這些話,鄧綏也就是隻敢在心裡想一想,面上還算是恭順馴良。
“來人。”劉肇卻橫了心,緊緊抿着脣冷眼看着跪在身前的女子。
“奴才在。”無棱連忙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給朕把鄧貴人送回嘉德宮,禁足宮中。沒有朕的赦免,任何人不許探望,更不許她私自出宮半步。否則格殺勿論。”劉肇惱羞成怒,嘴裡的話更是沒有半點溫度。“朕便是要看看有了鄧貴人做例子,誰還敢在朕面前喋喋不休昔年的舊事。”
“陛下……”鄧綏仰起臉,表情有些複雜。
按她的性子,這時候應當跟皇帝好好理論一番。畢竟先前已經明確的告訴了他自己的打算,這時候纔來算賬,豈非故意。
而且看似皇帝是在罰她,實際上,也是他在故意將這樣子做給清清河王看。拿她當幌子,殺雞儆猴,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然而腦子裡的這些想法,最終只化作淚水,鄧綏哭的梨花帶雨。“陛下開恩,是臣妾一時糊塗,才辦錯了事……”
“無棱。”劉肇不耐煩的催促了一句。
“諾。”無棱不敢耽擱,只是恭敬的走到鄧貴人身側:“貴人,您請吧。”
“皇兄這麼做,是不是太過苛責了?”劉慶沒能忍住,皺眉道:“即便鄧貴人沒能體會皇兄的心思,也是因爲伺候的時日太短,並非存心辦錯事。皇兄就不能念在她初犯,寬恕了這一回嗎?昔年鄧貴人的父親過世,她極爲孝順,親自守喪三年。守喪期間如何辛苦,陛下想必也是知道的。鄧貴人硬是絲毫不差的捱了過來的,足可見是至孝之人。皇兄您以仁政治國,推崇孝義,想來鄧貴人的偏差便是出在這裡。還請皇兄念在她有這份孝心,就寬恕了這一回吧。”
鄧綏聽着清河王這番話,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是真的傻嗎?他難道看不出來皇帝就是在試探他的反應嗎?
既然已經求過恩典,皇帝並沒寬恕之意,就該閉嘴。多說只會多錯。
果然,皇帝的臉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鄧綏手心裡攥着一把冷汗,乖乖行禮,起身往外走。
劉肇看她走的這樣從容,心裡更不舒坦了。
“清河王這般爲鄧貴人求情,又熟悉昔年鄧貴人爲父守喪之事,莫非早與鄧貴人有深交?”
皇帝喚他清河王,語氣已然是不遜。劉慶連忙跪下,收斂了神色:“陛下息怒。這原本是您的家事,當臣子的着實不該多言。可臣弟不光只是臣下,還是您的親弟,正因爲是家事,纔不得已多勸兩句。臣弟也是希望皇兄與嫂嫂夫妻和睦,並沒有其餘的念頭。至於舊相識一說,臣弟的確在太傅壽宴時見過鄧貴人,可那時也不過是君子之交,並沒有深交。還望皇兄不要誤會。”
“香爐都倒了,便是不用焚香叩拜。”劉肇看着他手裡握着的三根香,臉色沉冷。“時候也不早了,你且出宮去罷。”
劉慶還想說什麼,但理智告訴他,唯有閉嘴才能息事寧人。否則他能躲得過這一時,也躲不過將來。而眼下,鄧綏是真的要因爲他的所謂“好心”而遭難了。
“諾。”劉慶將手中的香交還到奴才手裡,這才起身行禮:“臣弟告退。”
偌大的殿上,就只剩下還在焚紙的奴才。
劉
肇煩不勝煩:“都出去。”
奴才們哪裡想到皇帝會在梓宮裡動怒,嚇得打着激靈就匆匆退了出去。
這下子,可真的是太清靜了。
清靜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母后啊,若是能選,朕當真不願意知道實情。這些年,朕雖然是你手中的提線皮影,可到底你也爲朕操碎了心。保住朕的帝位,便是保全了你的榮華富貴。可哪知道,朕的帝位如日中天,你卻一命嗚呼下酒泉了。若是當年,您再狠心一些,連同朕一併扼死,或許也就不會有今日的下場。”劉肇百感交集,心中鬱悶。
對竇太后,他當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曾經那麼敬重,也曾經那麼爲難,到頭來,孃親成了仇人,養母害死了生母……
皇帝在梓宮裡動怒,發落了鄧貴人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永樂宮。
彼時,姚嘉兒與劉昌珺正陪着陰凌玥說話。
安固將情形稟述後,三個人均是一臉的喜色。
劉昌珺笑得停不下來,只覺得無比歡心:“咱們還想着怎麼煽動臣子鬧事,好好給鄧貴人喝一壺。沒成想,這還沒怎麼動手呢,陛下就將她發落了。足可見她也不過就是有點小聰明的蠢貨,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可不是嗎?”姚嘉兒始終是心懷不滿:“這些日子,那鄧貴人也未免太得意了些。幾次三番都叫她毫髮無傷的避開了。哼,要不是有今天這事,還真當她有通天的本事呢!現在倒是好了,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陰凌玥只笑不語,眸子裡有些淡淡的憂愁。
“表姐,你這是怎麼了?好像鄧貴人受罰,你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姚嘉兒疑惑不已。
劉昌珺搖頭:“陛下只說禁足,說格殺勿論,卻沒有說這禁足的長短。想來,一個不留神,這輩子就過去了。依臣妾看,這分明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陰貴人莫非是動了惻隱之心,可憐她嗎?”
“嘁!”姚嘉兒嗤之以鼻:“可憐她?沒提着爆竹去她宮門外賀一賀,就已經是給足她顏面了。憑什麼要可憐那賤人,憑她也配?”
陰凌玥輕微斂容,哀嘆一聲:“她是作繭自縛,何須本貴人費心。我不過是擔心陛下。陛下動怒了,說到底也是心裡不舒坦。竇太后無論是生是死,都必然攪得陛下心神不寧。罷了罷了,嘉兒,你等下就送消息出去,彈劾鄧家勾結竇氏一族的事情暫且擱置吧。”
“擱置?”姚嘉兒有些不敢相信這是陰凌玥的打算。“表姐,如今鄧貴人已經倒了,咱們正好利用朝臣迫使鄧氏一族垮臺。他們不能裡應外合,咱們動起手來豈不是更加容易嗎?如此一來,也不至於將來出現什麼變數。否則鄧氏再繼續強大,說不定會設法救出困在嘉德宮的那一位來,那個時候才真是要頭疼了。”
劉昌珺也是這個意思:“貴人請恕臣妾多嘴,姚美人的話不錯。但凡是斬草,都須得除根纔好。否則難保一場雨過,又生出新的煩擾。”
陰凌玥依舊只是搖頭:“量那鄧貴人也玩不出什麼花活。叫人尋個合適的機會,好好的了結了她也就沒有煩惱了。彈劾鄧家的事情,也一樣可以緊鑼密鼓的進行,只是叫底下的人多花點心思,不要糾纏竇氏一族的舊事。否則,陛下終究是心裡不舒坦的。你們與本貴人都是侍奉在陛下身邊的人。剷除異己固然重要,卻也不能不顧陛下的聖體。再因爲這件事情而動怒,只怕身子是要吃不消了。”
看她說的情真意切,劉昌珺也不好再說什麼。“論及對陛下的真心,滿後宮的女眷加起來,也不如陰貴人您。怪不得陛下最鍾愛貴人。臣妾等當真是望塵莫及。”
陰凌玥舒展了脣瓣,輕輕一笑:“夫妻之間,理當如此。”
“表姐與陛下琴瑟和諧,當真是一段佳話。”姚嘉兒甜美一笑,轉而又嗔眉:“要不是那個可惡的鄧氏,也生不出這些麻煩來。只恨嘉兒愚鈍,沒有更好的法子替表姐解除煩惱。還是表姐您的注意好,讓鄧氏自尋死路。這樣一來,咱們只看笑話也就是了。”
兩人相視而笑。
看了看天色,陰凌玥道:“莫璃,午膳準備的怎麼樣了?陛下早起動怒,等下午膳要用的清淡一些纔好。”
“貴人放心,奴婢仔細看着呢,定然不會出錯。”
“嗯。”陰凌玥想了想,忽然又問姚嘉兒:“陛下下旨封宮,那王采女豈不是也被關在嘉德宮中了?可有打探到陛下對她是否開恩的消息?”
陰凌玥這麼一提,姚嘉兒纔想起來那嘉德宮裡還有那麼一位呢。
“不曾聽說陛下對她有什麼恩典。興許是陛下一時氣憤,忘了還有那麼一位。如此甚好,等下我就去叮囑御前的人,切莫在陛下面前多嘴。稍後封了宮,陛下就是想起她這個人了,也不好再驚動闔宮,單單把她放出來。”
劉昌珺連連點頭:“果然甚好,這可是一箭雙鵰的美計。那王采女以爲攀附鄧貴人,就能有好日子過了,真是可笑至極。這回真是自討苦吃。”
“嘉兒,你去辦吧。”陰
凌玥不想有任何意外。稍微一轉念,她又道:“順道再辛苦一趟,去請陛下過來。便說我身子有些不爽,請他過來看一看。”
“諾。”姚嘉兒答應的爽利,其實心裡很不是滋味。
每一次,陛下來永樂宮,陰凌玥都不叫她也在旁相伴。而前段日子,她不能侍寢,才允許自己討好陛下。然而陛下即便是在她宮裡,也格外的冷漠,毫無半點情趣。難不成,真的要熬到頭髮白了,才能讓陛下記起還有她這麼個人嗎?
“嘉兒先行告退了。”表面上格外的恭順,姚嘉兒滿懷心事的退了出去。
她現在當真是矛盾的不行。
盼望着有誰能扳倒陰貴人,這樣或許纔有她的出頭之日。
可又害怕,一旦陰貴人倒了,這宮裡就再也沒有旁人能庇護她了。
萬一沒有恩寵,又失了屏障,那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她也能懷上陛下的骨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和周雲姬、劉昌珺她們那樣了,即便母家靠不住,可好歹還有個孩子呢!
“那臣妾也先告退了。”劉昌珺不想留在這裡礙事,讓陰貴人生煩,只好乖乖退下。
陰凌玥略點了一下頭:“你記得好好盯着周雲姬。那可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臣妾明白了。”劉昌珺應聲退下。
莫璃這才端着安胎的湯藥送到陰凌玥手邊:“小姐,藥溫溫的正好喝。”
“唔。”陰凌玥點頭,用銀勺子攪動了碗裡黑黢黢的湯藥,不禁皺眉:“成日裡都是喝這些,嘴巴總是苦的。”
“小姐,良藥苦口。”莫璃笑笑着說:“來日,您誕下小皇子,那便也值得了。”
“可是你忘了蘇算子的話嗎?”陰凌玥倒吸了一口涼氣,心突突的跳着。“倘若他算的真準,那本宮又當如何是好?”
莫璃連忙搖頭:“小姐切莫聽那人的鬼話。奴婢真是一個字都不願相信的。”
“我也不願相信,可是由不得我信不信。”陰凌玥是在是無奈的緊:“他說若要後位,變得捨棄腹中之子的時候,我尚且不知自己有孕。他連我有孕都算了出來,又起是滿嘴鬼話的江湖術士。我現在只是鬧不明白,於我而言,到底是後位要緊,亦或者是這個孩子。”
“小姐。”莫璃看着她仰頭喝下了安胎的湯藥,臉上緩緩透出笑意:“依奴婢看,後位要緊,孩子更要緊。有了這個孩子,您就能安然無恙的穩坐後宮。至於那人,不管是江湖術士也好,是神算子也罷,總是由着咱們不去信也就是了。俗話不是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嗎?太醫每日來請脈,也說貴人府中的孩子長的極好。奴婢覺得,這事肯定會兩全其美的。”
陰凌玥緩緩的垂下了頭,在心中默默的掂量了一番。“你說的也是,如今能與我抗衡的那一位都不濟了,又有誰能危及到我的恩寵。想來要成爲皇后,也沒有什麼難的。”
這麼說,她的心又不禁繃緊了一些。“周雲姬不可靠,姚嘉兒更不可靠。一個是明着,一個確實暗着。莫璃,我身邊能信的人,也就只有你和莫玢。你們一定要好好留心嘉德宮的事情,找個合適的機會,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諾。”莫璃鄭重的點頭:“奴婢明白。”
陰凌玥撫了撫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呵護備至:“若論及妻子的身份,我情願只要這個孩子。能爲陛下誕育皇嗣,是我心心念念盼望了數年的心願。如今心願達成,當真是高興。可若論及將來……莫璃,我真怕陛下會變心。讓若我沒有皇后的身份,只怕早晚會被人騎在頭上。到那個時候,即便有孩子,我憑什麼去保護他,又憑什麼能重奪陛下的聖心?兩頭爲難,難以取捨的滋味,當真是難受。”
“奴婢從前聽老人說起,女子孕中最愛多思,這回算是見識了。”莫璃打趣道:“小姐自從見了那蘇文,這些日子,翻來覆去都在惦記這些。其實奴婢瞧着,陛下對那一位被禁足的,也不是多好。可能陛下只是不喜歡後宮的妃嬪太有心思罷。”
“你的意思是說,陛下怕這後宮裡只有一把聲音,我能隻手遮天?”陰凌玥稍微一想,不等莫璃回答,便又連連點頭:“你說的也是在理。否則陛下也不會納鄧氏與我抗衡。這麼說,早晚還會再有新人。”
略微一想,陰凌玥就坐不住了。“陰家的女兒不能用,個個貌美不說,且都有野心。其別的族女,就如同姚嘉兒這種,根本就不會與我同心。到底要去哪裡才能找個合心意的人,在我不便侍奉陛下的時候,替我籠絡聖心,又不用擔心她會背棄我,越過我……”
莫璃心中隱隱不安:“這件事就更難了,恩寵一直掌握在小姐您的掌心纔好呢。何必平白無故的便宜了旁人?”
“是啊。”陰凌玥說了這許多話,只覺得費神:“扶我去歇着吧,倦了。等下快到晌午,陛下過來了,還要一同用膳,費心寬慰。”
“諾。”莫璃乖巧的扶着陰凌玥緩緩往內室去。莫非小姐的感覺是準的,陛下的心,當真是要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