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峰自然也是遺憾:要是能組成一個將軍方陣,那就大揚軍威了。可現在還要打仗,能怎麼辦,只能遺憾歸遺憾,到時再補,開國大典不成,國慶之時準成。胡長髮笑,問陳建峰今後是不是真會進行國慶閱兵。陳建峰笑,說每年閱兵不敢保證,逢五逢十肯定有可能。胡長髮覺得要再等幾年,有些遠,陳建峰說這樣反而對胡長髮有利,胡長髮現在是師長,至多隻能是個少將,能不能參加閱兵式都懸,再過幾年就不一樣了,真要組成將軍方陣,胡長髮肯定夠格。
還真是如此,1955年10月1日,正在軍事學院高級將領班深造的胡長髮剛剛被授予中將軍銜沒兩天,他就身穿嶄新的將軍服,領章上鑲着兩顆將星,和剛剛被授予上將軍銜的朱有良、蔣民雲、左錫林、康平、洪濤,中將趙熙海、少將陳大山等一百零八位將軍隨陳建峰一同走過*廣場,接受黨和人民的檢閱。
陳建峰拒絕上北平的電報到了*處,*微微一笑:“這個湖南蠻子,又和我叫板了。”
*笑,說:“不是說陳建峰這段時間沒有和你叫板你還不習慣麼,這下習慣了?”
*爽朗地一笑:“告訴陳建峰,長汀首次閱兵,是他陳建峰掌旗,開國大典沒有他陳建峰掌旗,豈不是少了一份意思,長汀閱兵,咱們閱出了一個新中國,開國大典,咱們得開出一個繁榮昌盛的大國出來不是,難道這不比打仗更重要。”
陳建峰一看接踵而至的第二封電報,頓時不說話了。
陳建峰帶着徐雪涵的遺骸北上,準備經醴陵轉道瀏陽,將徐雪涵安葬在陳家灣後,再前往北平。
哪知這一日,陳建峰的吉普車剛剛從江西進入湖南醴陵境內不久,陳建峰的三輛吉普車被截住了,才旺一看竟然有部隊敢截陳建峰的道,很是警惕,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左錫林軍。”團長向才旺敬禮,問,“請問陳司令員是不是在後車?”
才旺不認識團長,擔心陳建峰的安全,沒有回答,只是問團長,他們的師長是誰?政委是誰?副師長又是誰?連才旺知道的一個連長的番號才旺都問了,才旺此舉的目的何在,力求萬無一失,防止特務滲透,假冒解放軍襲擊重要首長。
才旺不能不仔細,因爲他知道按道理,左錫林的部隊此時不應該在醴陵,而應該在醴陵以西的株洲,左錫林軍怎麼還在醴陵靜止不動,得小心謹慎。
團長正在回答,一輛吉普車飛馳而來,一人跳下吉普車,才旺一看此人,竟然是左錫林,不再問了,知道團長不是假冒,是自己的同志,才旺一笑,說:“不好意思。”
團長表示理解,畢竟事關司令員的安全,不爲過。
後車上,警衛排佔領制高點,保持戒備,陳建峰坐在吉普車上沒動,他一聽警衛員報告,說截車的是左錫林的部隊,陳建峰微微皺了一下眉,他同樣在疑惑,不明白左錫林軍爲何還在醴陵,不過他和才旺的擔心並不一樣,才旺是擔心陳建峰的安全,陳建峰擔心的是左錫林是不是遇上了什麼突發情況,能阻止一個主力軍前進的只怕不是小事,肯定遇上了特別重要的事情,可據情報,白崇禧遠在衡陽邵陽一線,也不可能出現在株洲啊。
陳建峰還真想不出這會是什麼原因。正自思量,就看見左錫林隨同才旺跑了過來,左錫林朝陳建峰敬了一個軍禮:“司令員,軍委急電,讓你帶領我們軍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
什麼特殊任務,難道是衡寶戰役提前打響了?帶左錫林穿插,可這也沒什麼特殊的啊。陳建峰打開電報,一看,明白了,還真是一項特別特殊的任務。
爲何從江西萍鄉開往湖南株洲的左錫林軍會停留在醴陵,不是遇上了什麼敵情,而是軍委臨時改變了計劃,軍委命令左錫林全軍轉道醴陵一個叫黃茅嶺的小山村去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任務之所以特殊,是因爲此任務與戰爭無關,與情感有關,軍委命令:由陳建峰代表中央軍委以及黃埔軍校的同學,親率左錫林軍繞道黃茅嶺向一位居住在黃茅嶺的老母親敬禮。
這是一道共產黨軍史上絕無僅有的命令,六萬將士繞行近百里,就爲了給一位老母親敬禮。
意義非凡。
陳建峰看完電文,沒有一絲的猶豫,命令六萬將士立馬奔向黃茅嶺。
那天黃昏,一位老母親揹着一捆從山上砍伐的柴火在山間行走。
母親老了,頭髮雪白,額前的皺紋像刀子刻過一般,深邃而滄桑;母親老了,背已經佝僂,小小的一捆柴火壓在老母親的身上就像一座大山。夏末的黃昏,經過白日裡太陽的烘烤,地面依舊蒸騰着熱浪,老母親汗流浹背,碩大的汗珠從老母親飽經滄桑的臉上流在了地上。老母親不是沒有兒子,做兒子的讓自己的老母親如此,真是不孝。老母親沒有一絲的哀怨,只是咬緊牙關,默默無語,老母親老態龍鍾,她拄着一根樹棍,佝僂着身子,一步一步,默默地走向不遠處自家破敗的土屋。
母親到底是老了,走不了幾步,就要歇口氣。走了沒幾步,老母親默默地放下柴火,抹了抹臉上的汗。就在這時,儘管老母親老眼昏花,但她感到了一絲異樣,因爲她看見一隊隊身着黃布軍裝的戰士從遠處跑步而來,只一會,整個黃茅嶺就成了一片黃色的海洋,這麼多的人,這麼黃的顏色,老母親看到了,但她不驚不喜,不言不語,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慢慢向山腳下彙集的隊伍,靜止不動。
窮鄉僻壤,消息閉塞,此時的老母親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隊伍是解放軍,而縣城醴陵早在七月就已經和平解放了,她還以爲是國民黨軍來找自己的麻煩,來了就來了,到了這把年紀,什麼都看淡了,也就沒什麼可害怕的。
這天的陳建峰,既沒有坐吉普車,也沒有騎馬,而是和所有的戰士一樣,徒步行軍。陳建峰到達黃茅嶺,地方上的同志一指山嵐間白髮蒼蒼,舉目靜望的老母親:“她就是你們要找的左媽媽。”
陳建峰和左錫林跑步向前,雙腳立正,舉手敬禮,陳建峰喊:“全體都有,向母親敬禮。”
數萬將士齊刷刷地向老母親敬禮:“娘,兒子回來了。”
一聲“娘”讓老母親一顫:“你們不是國民黨軍?”
陳建峰說:“娘,我們是共產黨的隊伍,是解放軍是紅軍。”
老母親說:“是權兒的隊伍?”
陳建峰說:“娘,是左權的隊伍。”
老母親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急急地問:“權兒呢?我的權兒總算回來了。”
老母親爲誰?*在抗日戰爭中犧牲的最高將領、陳建峰黃埔一期的好友左權的母親左媽媽。
陳建峰看着充滿期望的老母親,彷彿就像看到了自己同樣殷殷期望自己回家的母親,陳建峰雙眼紅潤:“娘,我是左權的戰友,左權現在還不能回來。”
老母親不糊塗,她看着陳建峰和左錫林,又看看山下漫山遍野的戰士,她的心像明鏡似是,她看着陳建峰:“孩子,別騙我了,這麼人喊我娘,我知道,我的權兒沒了。”
陳建峰看着一臉滄桑,同樣一臉剛毅的老母親,心裡罵:左權,你不是個東西,你就該好好地活着,你怎麼忍心讓自己的老母親盼了二十餘年,結果盼來了一個不幸的噩耗。
陳建峰不顧軍容,撲騰一下跪下了雙膝:“娘,我代替左權給您老磕頭了,請您老恕左權不孝。”
這是一個莊嚴的軍禮,是敬給左媽媽一個人,卻又不是敬給左媽媽一個人。
這是氣壯山河的一跪,是跪給左媽媽一個人,卻又不是跪給左媽媽一個人。
左媽媽只是千千萬萬翹首以盼、盼兒歸來的母親中的一員。
六萬將士的軍禮是敬給老媽媽一個人,也是敬給千千萬萬犧牲戰友的母親們的,陳建峰這一跪,同樣是爲了告慰所有爲國捐軀烈士的母親。
老母親們整天翹首以盼,望穿秋水,可是革命成功了,而他們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今天的軍禮正是爲了告慰這些老母親,他們的兒子雖然回不來了,但他們的戰友還在。
左媽媽紅腫着雙眼:“孩子,你起來吧。”
陳建峰默默地背起地上的柴火。
三天後的瀏陽陳家灣。
鄉親們奔走相告:“陳家老三沒有死,帶着隊伍回來了。”
陳建峰站在山嵐,陳家灣的楓葉紅了,村口的大楓樹還在,枝繁葉茂,在沙沙地歡迎着迴歸的遊子,可楓樹下,陳建峰再也見不到那個翹首以盼的身影了,那個自小疼愛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父母過世,長兄爲尊,陳建山將瀏陽的商鋪交給後輩打理後,就回到了陳家灣居住,照料着陳家老小數十口人。陳建峰看着日漸蒼老的陳建山,就有如看到嚴父,他一進老屋就“嘭嘭嘭”地給陳陳建山磕了三個響頭。這時的陳建峰不再是叱吒風雲的將軍,而是心懷愧疚的遊子。
陳建山說:“老三,五妹也參加了你們的隊伍,你有沒有看到五妹?”
陳建峰點頭,說:“看到了。”
“沒死?”
陳建峰說:“好着呢。”
陳建山說:“沒死就好。”
“那陳大山?不是跟着你走了嗎?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陳建山又問。
陳建峰說:“他現在在北平,保衛*。”
陳建山還不知道*是誰,只說:“活着就好。”
這是一句樸實的語言,人逢亂世,能活着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活着,自然比什麼都好。
陳建峰將徐雪涵的遺骸安葬在陳家祖墳、父母親墓穴的下方,有嚴父慈母作伴,雪涵不會再寂寞了。陳建峰交代陳家侄輩,在徐雪涵墓穴的右邊再砌兩孔墓穴,豎上兩塊墓碑,上刻:陳建峰之墓和辛小雅之墓。
陳建峰看着陳家灣的青山綠水,紅楓似火:“等我死了,就葬在陳家灣,與父母爲伴,與徐雪涵同穴。死後,這裡就是我陳建峰的歸宿我陳建峰的家!”
五天後的1949年10月1日,陳建峰在兩名解放軍高級將領的護衛下,手舉軍旗,闊步走過*城樓,接受黨和人民的檢閱,他的身後是綿綿不斷走來的海軍方陣、步兵方陣、炮兵方陣和坦克方陣,頭上是呼嘯而過的空軍方陣。
再回首,二十五年,就在彈指一揮間,爲了這一天,多少同窗好友血沃山河,陳建峰的面前一一閃過蔣先雲、曹淵、王爾琢、左權、毛澤覃、蘇懋祿等等同窗、好友的面容,正是因爲有了這些烈士的犧牲,纔有今天新生中國的誕生。陳建峰看着在*城樓上有力地揮手的*,一時感慨萬千。
今天的勝利是無數烈士用熱血鑄造的,陳建峰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情感,大喊一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