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望嘟着小嘴不做聲,徐長吟轉而問向羅拂:“東西都拾掇好了?”
羅拂回道:“是,按您的吩咐,兌了碎銀,衣裳也請繡莊製得素淨些。”
徐長吟臻首,“此去少則三月,多則六七月。你們在府裡,要謹言慎行,不要去得罪了人。遇事可與嫣夫人說與,她會照拂你們的。”
娉望嘆了口氣:“娘娘,此行當真不能帶上奴婢們?您和王爺身份尊貴,身邊沒有人侍候,也沒有人護衛,奴婢實在是擔憂呀!”
徐長吟一笑,“在半郊林時,我們不也如此過着麼?你且安心就是了。況且,皇上言之不能帶護衛,卻非無人護衛。”畢竟,出行的乃是三位皇子,明面上不帶侍衛,暗地裡定然有人侍隨。
寢臥寂謐,朱棣走將而入。
香燈半卷,徐長吟倚榻持卷,聞聲掀眸,臉上露出一抹訝異,似乎在意外他竟然會回房來。她動了動脣瓣,欲言又止,起身見禮。
朱棣頓足盯着她,一攏眉頭,“怎麼,不希望我回房?”
徐長吟乾巴巴一笑,“明日將往中都,王爺怎地不陪一陪汝嫣?”
朱棣眉頭愈攢,不答反問:“困了?”
徐長吟搖首:“許是想着明日就要出門,倒有些睡不着。”去了中都,除卻秦王與鄧氏,晉王與謝氏,再無他人。真正過一過平民小老百姓的日子,嘗一嘗或辛苦或和樂的日子,確實令她有些雀躍。
朱棣眼神閃爍,緩緩說道:“既然不困,陪我走吧!”
徐長吟一怔,“去哪?”
朱棣逐字吐出:“中都!”
京郊十里,兩匹黑神駿披星帶月的疾馳着。
明月懸空,前方的路帶着深夜的霧露,幽幽朦朦。駿馬踏塵奔馳,馬蹄的迴響聲在山澗間迴盪。幸而是郊野之處,也不怕擾了寧靜。
徐長吟策馬疾奔,風聲呼呼地颳得雙靨生疼,但她未吭一聲,緊隨朱棣之後。
馳騁泰半,夜色更沉,寒意更甚。
驟然,朱棣一勒馬繮,神駿揚蹄而立,緩緩歇了下來。徐長吟隨之也勒住馬,奇聲問道:“怎麼了?”
“歇會吧!”朱棣躍將下馬。
徐長吟求之不得,忙不迭也下了馬。一下馬,她便小聲打了個噴嚏。
朱棣乘着月色看她一眼,默不作聲的從包袱中取出一件披風,朝正四下觀望的徐長吟走了過去。
徐長吟環顧四下。寂野悽迷,樹木森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也不知是甚麼地方。她一回眸,正欲問向朱棣,適巧他探手過來,替她披上了披風。她臉蛋微赧,自行繫好披風,退開些許,問道:“如此出京,當真無事?”她再再也未料到,朱棣竟然會真的帶她漏夜出城,直接去往中都。
朱棣另取了一件披風披上:“父皇已然示下,此行不得宣揚,故而明日並無出行儀禮。另外,我已向父皇稟明會先行前往中都,無需擔心。”
徐長吟輕挑眉尖,他是一早就計劃好了?她從馬背上取下水壺:“還有多少路程?”
朱棣望眼幽黑的前方,“二個時辰。”
徐長吟將水壺遞給他,信口問道:“爲何要急急上路?”她着實不知他漏夜趕路的理由。
朱棣接過水壺飲了口,“與二哥三哥同行,必是繁冗遲緩,先行一步,省些事端。”
徐長吟撇脣,卻也認同了他的話。秦王與晉王素來講究排場,此番雖有聖諭不得張揚,然以他們的脾性,輕車簡騎是斷然不會的。若真同行,一日的路途指不定會走成二三日。
歇息了片刻,二人復又打算上路。
徐長吟繫緊披風,一陣寒風襲來,她冷不丁又打了個噴嚏。朱棣立即低首看向他,皺眉道:“上來!”
“誒?”徐長吟一臉錯愕。
朱棣向她伸出手,其意不言而喻。
徐長吟乾咳連連:“我沒事,不過風……啊!”她還未拒絕完,朱棣已二話不說的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拽上了馬背。
朱棣哼了一聲:“逞能並不聰明!”
徐長吟一呶嘴,若非他三更半夜的趕路,她用得着“逞能”麼?
朱棣揚鞭,卻未再急急趕路,而是信馬由繮,緩緩而行。
星月籠罩,陌路徜徉,一騎二人,兩廂默然。
徐長吟坐在朱棣身後,由他擋着風,加之這會兒行得慢,倒也不再覺得冷。加之緊挨着他的身子,隱約間能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這讓她的心又怦怦一陣亂跳,臉也微微熱了起來。
“可曾與人共乘一騎?”朱棣話音倏然傳來。
徐長吟平靜下心緒,頓了頓方道:“二表姐、三表姐、娉望……”
“可有男子?”
徐長吟疑惑的盯着他的後腦勺,如實回籤:“恭兒、爹爹、沈公子……”現如今,還有他。
聽及沈公子,朱棣頓時側首看了她一眼,表情莫測:“你似乎與沈度甚爲投契。”他可未曾忘記,那晚沈度抱着她到王府的情景。
徐長吟未覺有異,微微一笑,“沈公子人中騏驥,我自是欽佩。”
朱棣收回目光,未再出聲。徐長吟對他一會熱,一會冷的態度也算習以爲常,也未再吱聲。
夜已深,一股倦意漸漸向她襲來。
朱棣忽地又問道:“離開燕王府後,你欲往何處?”
徐長吟掩脣打了個呵欠,“青城山!”
“蜀中?”朱棣顯是意外她的答案。
“不錯。”徐長吟予以肯定。
“爲何?”
“想去便去了。”徐長吟似是而非的回答。
她的敷衍使得朱棣不甚愉悅,“不信任我?”
徐長吟倦懶的承認:“若告訴了您,哪裡還來得自由自在?”
朱棣不說話了,徐長吟也微微瞌上雙眸,“您可有想去的地方?”
朱棣目視前方,“千里錦繡,萬里江山,何處不想去?”
徐長吟閉着雙眸,遲緩頷首,贊同他的話:“若能覽盡山嶽、閱盡河川,此生不枉矣。”
朱棣未語,倏而,他背脊微沉。側首一瞧,卻是徐長吟伏在他背上睡着了。他嘴角微揚,深目鎖住她恬靜的睡顏,低沉的嗓音彷彿要滲入幽木山野裡:“不枉矣,你又可願與我覽盡這盛世河山?”
中都二十里地,兩山夾峙的山澗旁巖巒重疊,林壑秀美。幽幽徜徉的山澗間,信馬由繮而來一騎駿馬。
朱棣持繮緩行,墨色的披風迎風獵獵,冷峻的面龐淡然如常。徐長吟肩披銀披風,閉着雙眸伏在他背上,雙臂不自覺的摟着他的腰身,殷脣微揚,睡得甚是香甜。
遠遠地,已能望見中都城的輪廓。城郊的陌路,販夫走卒已是熙來攘往。
直至到了洪武門,徐長吟覆被喧擾的聲響吵醒。她一睜眸,猝然便見一名小販挑着兩筐肥鴨子站在馬側,而筐籃中的鴨子正呱呱地叫喚得熱鬧。她迷茫的與籃中的鴨子對視數會,霍地直起身,妙目一溜,已知身在何處。
皇城籠罩在清晨的薄霧裡,氣勢雄偉的城樓前車馬駢闐,正秩序井然的排隊進城。
“醒了?”朱棣的聲音傳來。
徐長吟罩上風帽,頗是不好意思的低聲道:“怎地不叫醒我?”往城門望去,差不離還有盞茶時分才能入城。
朱棣略轉身,徐長吟未在他臉上發現絲毫倦容。
“入城後,這馬便不能騎了。”
徐長吟也不奇怪,臻首道:“是寄存於何處?”
朱棣搖首:“入了城,見誰順眼,這馬就送了誰。”
徐長吟神情古怪,但瞧他並不似玩笑模樣,始知他是說真的。她心中嘀咕不已,燕王府中的寶駒,哪一匹不是價值千金?他倒是大方如斯,見着順眼的人便相贈麼?
城門官仔細查過官憑路引,遂放朱棣與徐長吟進了城。二人具是頭一回受盤查,倒無絲毫不適,反覺有些新鮮。
進了城,二人未再騎馬。舉目望去,寬闊的洪武街馬咽車闐,街道兩旁,商鋪鱗次櫛比,人潮熙攘,一派繁華景象。
“中都竟是如此欣榮!”徐長吟不禁感嘆。
朱棣牽馬慢行,悠閒的欣賞着中都的風情,而徐長吟亦是興致盎然的四處觀望着。
一身樸素的二人並未引起過多注意,不過他們所牽的寶駒倒是引來不少識貨者的側目。
“如何,可有看順眼的?”朱棣問向徐長吟。
徐長吟溜目一瞧,人煙如潮,單憑一眼,也瞧不出甚麼來。她側首問向朱棣,“您呢?”
朱棣不答,“你有何建議?”
看來,他亦未看中甚麼順眼之人。徐長吟輕笑,“簡易的法子倒是有一個。”
朱棣擡了擡下巴,顯是示意她說下去。
徐長吟纖指一擡,指向不遠處。那是一間鐵鋪,鋪子旁有一小塊空地,栽着兩株古榕樹,樹前有個賣豆腐的小販正在張羅生意。
“將馬綁在樹下,誰想要,解了繩,自行牽走即是。”
這法子果真簡易!
朱棣挑眉,但也未反對,往她所指方向走去。
徐長吟牽馬於後,不多時,到了空地,二人果真將寶駒各系於一株古榕樹下。徐長吟瞧向四周,並無人注意他們。她取下包袱,與朱棣對望一眼,相繼往前行去。
“不知何人會牽走它們。”徐長吟突地小聲道。
朱棣睇向她,“想知道?”
徐長吟勾脣,“您就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