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襄國。”那人氣息微弱,語氣卻極爲堅定。
程息挪過去將她扶起:“夫人,您……”
她按住話頭:“你……你師父呢?”
“師父出去了……”
“他不肯見我?”那女人失落垂眸。
胡裘見狀,看了眼如琢,如琢心領神會,出去尋人。
“夫人您方纔……爲何如此篤定是襄國?”常黎問道。
女人不接話,擡眼看着程息,微微蹙眉,眼裡十分的疑惑。程息被看得不明所以,出聲道:“夫人?”
“你叫什麼名字?”
“程息。”
“程息?”女人暗自呢喃,她環視一週道,“我等你師父來。”
程息無可奈何,只能將她放下,靜候師父。
如琢去了良久纔回來,他走進屋子,爲難道:“師父……要我們全都出去。”
屋內的人面面相覷,胡裘起身道:“走吧。”
“裘叔?”如秀要問,被程息攔下,“我們走。”她對那女人行了禮,退出屋外。
劉楚立在月光下,背影落寞,聽見他們出來轉身望了一眼,話也不說,就進了屋子。
程息奇怪柒婆婆也出了來,問道:“婆婆您怎麼也……”
“留他們二人敘敘舊吧。”
“師父與夫人是舊相識?”
柒婆婆無奈嘆道:“豈止是舊相識啊。”
如秀湊熱鬧,悄悄挪了過來,程息這才發現如琢、常黎、胡裘都在不經意間湊了過來,不聲不響地聽她們聊天。
程息羞赧,推開他們:“行了行了,別湊熱鬧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別呀,反正遲早得知道的。”如秀拉住程息,回頭對柒婆婆說道,“婆婆您同我們講講唄!”
柒婆婆笑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來:“我家小姐與先生……年少相識,兩人本定了姻緣,奈何世事顛沛流離,二人離散至今。今日能夠相遇,實乃老天爺開眼啊。”
如秀聽罷,震驚不已,拉着如琢道:“師兄,那我們是不是有師孃了?”
如琢笑:“想來是的。”
程息暗自忖度,師父的身份不一般,能與師父結爲姻親,想來她們二人的身世也不簡單。
胡裘道:唉,我還以爲我們倆打光棍呢,沒想到劉楚這小子竟有瞞着我的溫香軟玉。”
“劉先生少年風流倜儻,遇佳人又能專情不移,實在讓在下欽佩。”常黎嘆道。
程息嗤笑,瞥了他一眼:“都說雲都風流少年郎,像你這個年紀的富家公子,在京城多得是紅顏知己吧?”
“哪能呀?家裡管得嚴,我可沒這機會。”常黎笑得靦腆,“倒是我的幾個朋友……”
程息雖不喜有關雲都的一切,對常黎也是冷言冷語時不時譏諷幾句,但在她心裡,卻是不排斥他的。這個少年乾淨澄澈,如同豔陽當空,實難惹人厭。她看着常黎爲難害羞的樣子,不想再刁難他,便閉口不言了。
常黎見她不回話,看着程息平靜的神情,心上一跳,他實在琢磨不透這個姑娘的心思——她喜怒不形於色,以至於他根本不知如何應對。這下自己當面否決,沒有給程息臺階下,想來她心中不快,想到這兒,常黎望了程息一眼,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那幾個朋友,實在好玩兒,常常往歌樓舞館跑,還自評了個雲都四公子副冊,傳得全京城的人都知曉,至今還是大家的談資……”
程息笑了出來,如同冰原上落下了雪花。
常黎話未完,被她的笑打住:“怎……怎麼了?”
“若你的好兄弟知道你如此出賣他們,不知會作何感想?”
常黎不好意思地笑笑,撓了撓頭。
“你方纔說你朋友自評了四公子副冊,那正冊,是誰?”如秀興致滿滿。
“寧王尹繹山,淮王尹繹川,赫烜侯成華陽,琢玉公子蘇頤城。”
程息對於前三位再熟悉不過,他們是她年幼時長輩口中的榜樣,是她一生要趕追的目標,是未來整個大姜國的希望。可這最後一位,不認得,甚至從未聽說過。
如琢:“前面三位倒是知曉一二,大殿下、三殿下與皇后親侄,可這最後一位……”
常黎:“貌比哀帝,才比白蘇。”
在座之人無一不震驚。
昭哀帝,前朝昭國末帝,百年難遇的美男子,曾因此被傳妖顏禍國,流放民間。可不知是否真的是讖語應驗,歷時五百年的昭國,終是將歷史的車輪停在了他的面前。
白蘇,昭國雅言公子,身出四國名門——白家。這個做過三任帝師的男人,擁有天下所有君王爲之傾倒的才華。姜始帝尹昭大破昭國都城時曾下令:“不爲己用,寧可殺之。”
就是這樣傳奇的兩個人,凡人有他們一人之分毫已是難得,可這個蘇頤城,竟將二人合而爲一於己身。
明者已明瞭,那是個謫仙一般的人物。
如秀聽得心潮澎湃,拽住如琢的袖子,央求:“師兄,我們日後去雲都瞧瞧可好?”
如琢爲難,若說要去,其實他們以前便可去,可師父卻不允,臉上的神情是不同往日的嚴峻。他便不敢再提,這回如秀求到,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迴應。
程息笑看了眼他們兩個,回頭望向柒婆婆,卻見她神色恍惚,有些慘白。
“柒婆婆?”她喊道。
柒婆婆回神,勉強笑笑:“無礙無礙。”
程息奇怪,回想着方纔他們所說的,也無甚不妥之處,正納悶,房門被推開,劉楚從屋裡走出,在人堆中瞥見程息,看了一瞬,說道:“都在這兒湊什麼熱鬧?幹活去。”
他們怕夜裡病人有什麼症狀,便輪流看護。程息剛輪完班,走進裡間正要小憩,被劉楚小聲喊起:“跟我來。”
程息以爲有什麼要緊事,匆忙起身。
“小聲些。”他擡眼示意外面,顯然是不想讓他人知曉。
天色漸亮,透着清冷的藍,二人一路蜿蜒來到一間屋子外,程息錯愕:“師父,這不是昨晚夫人的客房嗎?”
“她叫白榮,你喊她前輩就好。”
“師父是要徒兒照顧前輩?”
劉楚:“你進去便知。”
程息不明所以,扣了扣門:“前輩,程息求見。”
“進。”
程息移開門,只見一白衣女子坐在窗前,黎明的光勾勒出她的輪廓,周身似有煙霧籠罩,與昨晚的病態判若兩人。
白榮緩緩回頭,見程息還愣在一處,笑着招呼道:“孩子,過來吧。”
程息坐到白榮對面,柒婆婆起身離開,程息不解,白榮笑着寬慰道:“別怕,我就找你說說話。”
程息神色清明,白榮手裡攥着茶盞,看着看着,眼淚竟涌了上來,她一時情急沒有收住,忙用袖子去擦。
“前輩?”
“沒事,沒事,我只是想起了故人。你與她……長得倒十分相似,尤其是這雙眼睛……”
程息默默地吸了一口涼氣,又聽白榮問道:“你隨阿沉行醫多久了?”
阿沉?程息恍然大悟,想來是師父的小名,忙答道:“八年有餘。”
“十八了?”
話一出口,程息便覺不對,自己只說了隨行從醫八年,卻未曾說過何時拜得師,她看向白榮,不再已平常長輩待之,出口問道,“前輩如何得知我十八歲?”
白榮眼底已恢復平靜,她低頭斟茶:“我還知……你並非是真的程息。真的程息早在五年前就病死了,你只是借了她的名號和身世,對不對?”
“師父同您講了?”
“是我認出來了。”白榮道,“你這雙眼睛,太像你娘了。”
“前輩見過我娘?”
白榮轉着茶盞,望向窗外並不看程息:“我見過她,也再也不想見她。”
程息靜默,她知道以父母的身份定會有許多仇家,可眼前的白榮,似乎不僅僅是仇家那麼簡單。
“你叫什麼名字?”
程息知道她在問什麼,猶豫了一瞬終是回答道:“林兮霏。”
“兮霏……”白榮長嘆一聲,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我記得八年前,張由奉旨滅門……你們,逃出來的有幾人?”
“三人,還有我娘和儲露。”
“你娘自己回了落山,就把你扔在水雲閣不聞不問了八年?”
“……”
“呵。”白榮冷笑,神情卻是無奈落寞。
“前輩對晚輩瞭如指掌,可晚輩還不曾知曉前輩的身份,敢問……”
白榮瞧了她一眼:“你不會願意知道的。”
“晚輩願意。”
“昭國白家。”白榮說的直截了當,“月氏、昭、襄、允,四國百年名門之首,輔佐十四代君王,一代賢者白鴻是我爺爺,三朝帝師白蘇是同胞兄長,而我白榮……只是個姜國的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