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霏有個義兄，也是師兄，叫林忽。
可她卻總喜歡直接叫哥哥。
林忽原本並不姓林，應當姓胡。林奕將軍麾下，將才無數，他爹胡晉便是其一。
只是胡晉死得早，留下個遺腹子，妻子生下孩子後不久又染了惡疾去世，過繼到林奕膝下，以師徒相稱，起名爲林忽。
“忽”諧音“胡”，又意爲勿忘本心，希望孩子一直能記着父母輩的心願，守住大姜河山，千秋萬代。
這名字不是林奕起的，而是夏夫人何窈。林奕根本起不出這樣的名字，連自己親生女兒的名字一開始都叫林雨，說是自己與夫人初見時，夫人正在淋雨，要紀念一下二人走過來的這段歲月，所以不管男女都叫林雨。
林大將軍歲月紀念的好好的，差點把自己妻子紀念得不要在府裡生產了。
最後還是找的何窈，起名林兮霏。
孩子生在冬日，大雪紛飛的夜晚。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慕芙知道何窈取這名字的意思，也沒過問林奕，就用了這個。
林奕知道後，沉默一瞬，沒有反駁，還說了一句：“下雪又下雨的，跟我起的不是差不多嗎？”
孩子與姜國共生，出生之時，正是姜國元年。
慕芙抱着小小的人兒倚在牀頭，看着嬰兒睡夢中不停砸吧的小嘴，笑容慢慢從嘴角溢開。
是年只有五歲的林忽，方從院裡練完劍，一路小跑地進來，還帶着微喘，一見到眼前的景象，就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是忽兒嗎？”慕芙招呼他，“快進來，忽兒。來看看你妹妹。”
林忽探出一個頭：“師孃，忽兒剛練完劍，怕薰着您和妹妹。”
“師孃和你妹妹哪那麼柔弱，快過來。”
林忽將劍放在門旁，輕輕地走過去，一張白淨的小臉縮在襁褓裡，安詳恬靜，還時不時發出輕輕的呼嚕聲，看得林忽大氣不敢喘，生怕吵醒了她。
“你何嬸嬸給你妹妹起了名字，叫林兮霏，你覺得如何？”
“都特別好，嬸嬸給我起的名字也好。”
“以後啊，你們就是兄妹了。你是兄長，要好好保護妹妹，明白嗎？”
林忽扒在塌邊，眼睛忽閃忽閃地瞧着尚爲嬰兒的兮霏。
“想抱抱嗎？”
慕芙笑問，卻讓林忽緊張萬分：“我我我……我不會抱……萬一摔着霏兒怎麼辦？”
“摔不着，來，坐到榻上來。”慕芙拍了拍被子，“在這兒就摔不着來啦。”
林忽從慕芙手中接過兮霏，小心翼翼地摟在懷裡。林忽五歲身量不高，抱個嬰兒都有些吃力，也不知是他緊張地不知輕重還是身上的汗味薰着了兮霏，懷裡的姑娘突然哭了起來，從抽抽噎噎變成了嚎啕大哭，嚇得林忽也哭了起來：“師孃！師孃！救命啊！”
慕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淚花也出來了，接過兮霏，打趣道：“你呀，還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我看從今往後，有人治你了。”
林忽不想承認，卻又無可奈何：“是霏兒故意嚇我！”
“她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還嚇你？”慕芙眉眼彎彎，捏了捏林忽的臉，“好啦，去洗把臉。”
林忽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離開屋子，他本以爲自己是逃出了這個又小又煩人的小孩的魔掌，殊不知，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
“哥哥！哥哥！任菁菁把我的箭都折斷了！”
八歲的兮霏從府外跑來，手裡拿着斷箭。這個歲數的兮霏還未張開，臉上肉嘟嘟的，秀眉擰在一起，噘着嘴，顯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林忽正耍完槍在一旁擦手，看她跑來匆忙，趕上去蹲下問：“受欺負了？”
“任菁菁想讓我陪她玩，她才五歲我怎麼陪她玩啊！我就說你找你哥去！她一生氣就把你給我做的箭都給折斷了！張霖和任蘅都在校場！他們還幫她！”
林忽本覺得小姑娘之間打打鬧鬧他一個大男人去摻和不太合適，這下一聽才知是三對一欺負他們家的兮霏，頓時來氣，抄起傢伙拉上兮霏：“走，找他們算賬去！”
“他們有三個人！”
“即便他們有十個人哥哥也打得過！”這是氣話，十三歲的林忽可不行，只是自家妹妹被欺負，腦子一熱脫口而出。
可兮霏卻當真以爲林忽可以以一當十，開心地就差飛起來了，挽住他的手臂，大喊：“哥哥真厲害！”
十三四歲正是年輕氣盛的伊始，林忽本還覺得自己一打十有些困難，可被兮霏這麼一喊，連僅剩的一點擔憂都消散了，只剩下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
張霖和任蘅還在校場，只是任蘅體弱，只能在一旁看着張霖訓練。是年只有九歲的張三公子，吃力地拉滿弓，正瞄準靶心蓄勢待發，卻聽聲後傳來一聲怒喝，驚得他箭離弦，左手虎口被生生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三哥哥！”任菁菁本還坐在遠處看着張霖，見他受傷，一下竄了過去，竟比任蘅還快些。
“誰啊！”任菁菁杏目圓瞪，看着正緩緩走來的林忽和兮霏，氣不打一處來，叉腰訓道，“你們做什麼嚇我三哥哥？”
林忽冷哼一聲，撇嘴道：“他自己定力不夠，還怪我們？”
任蘅從旁走來，笑眯眯道：“林大哥，是不是你們家兮霏找你告狀去了？我們沒欺負她，就是把她和菁菁兩個人拉開，再說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加上張霖根本不跟女孩子動手，還有菁菁不過五歲，我們哪能打得過她呀。再者，你長我們好幾歲呢，校場那麼多人……傳出去多不好聽。”
兮霏：“……”
林忽：“……”
任夫人沒能給任蘅生個健壯的身體，卻給他生了個伶俐的嘴巴。
那時的兮霏還沒那麼好的口才頂回去，咽不下這口氣，她揚眉，頗爲桀驁：“這事兒不能這麼算了！你說我們以大欺小，勝之不武，那好，我們就堂堂正正地比一場。你們可以叫人，我們也去叫人，五日後，我們就來這裡比試！”
這下倒是把任蘅聽懵了，叫人？這是要打羣架嗎？
“我們來擊鞠！看誰輸誰贏！”兮霏眉目高高挑起，即使身量不高，卻站出了一種俯視羣雄的感覺。
“不來就是認輸！你們就是膽小鬼！”兮霏加碼。
憑什麼？任蘅見到這種不講理的人算是沒轍了，可他也絕不會往火坑裡跳，剛要拒絕，卻聽張霖在旁說了句：“好。”
嗯？等等？這傢伙剛剛說了什麼？好？他爲什麼答應了？
“好，五日後我們來這裡比試。”張霖說得一本正經，絲毫不後悔。
“你幹什麼！她故意的！林兮霏她是故意的！”等兮霏林忽一走，任蘅止不住地和張霖發牢騷，“她一個人來瘋，有多少人可以叫過來，皇上皇后本來就喜歡她，大皇子三皇子肯定幫她，成華陽和那林忽就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怎麼能不來？然後那個夏懷琳，她和夏懷琳感情那麼好，夏懷琳肯定也來啊。你算算，已經五個了。那我們呢，你，你大哥，祁連之，我根本不能算啊！就仨！你怎麼就答應了呢？”
“姐姐說男子漢要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我們就該和他們比試一場，看看誰更厲害！再者，我們先前以多欺少，是我們的不是，那就更要答應他們了。”
任蘅今年九歲，卻十分肯定地覺得，他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交了張霖這個朋友。
孩子們比試擊鞠的事兒傳到了宮裡，整個朝廷的人都知道了，大人們也不阻攔，只笑着期待着，看看家中的犬子虎子有沒有這個膽量去較量一番。
他們完全沒有把兮霏和懷琳這兩個“虎女”想進去。
五日後，皇上皇后帶着大臣們落座在校場邊上，瓜果點心一應俱全，父母們看着場中嚴陣以待的孩子們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我聽說，這回是林太尉千金下的戰書啊，張三公子還應得痛快。莫不會不打不相識，促成了一段姻緣吧？”
“姻緣我看倒不至於，他們家不有個現成的嗎？從小一塊兒長大，再大些難免會生出感情來。”
“這話可說不得，林忽雖是胡晉的兒子，可怎麼也是過繼給林太尉的了，二人這關係理當是親兄妹了。”
“有那麼複雜？”
“怎麼沒有？”
“林太尉和林夫人都是出生草莽之人，不計較這個吧？”
遠處的人七嘴八舌地嚼着舌根，主人公們確是早已準備好，排列兩側。盔甲齊備，紅黑分列，少年郎們各個身強力壯，目光晶亮，緊握着擊棍，蓄勢待發。
“三殿下就是個大騙子！”兮霏狠狠地啐了一口，盔甲罩着她只露出一雙澄澈的眼睛，“明明說好的和我們一隊，卻臨時變卦去了張霖那邊！”
林忽笑得諱莫如深，似是十分懂得：“英雄難過美人關，張家娘子就‘小小’地擔憂了一下自己的弟弟，就把他勾得去了對面。你也不能怪他。”
“呸，重色輕友！”兮霏氣不過，又罵了一句，像只炸毛的小貓。
林忽被她這個樣子逗笑，調侃道：“等你再長大些，就知道有些東西無可奈何，只能認命。就比如……現在師孃要抓你回去，不讓你玩擊鞠。”
“什麼！”兮霏向場下看去，慕芙一眼便看中了她，提起裙子就要衝上來，被身邊的林奕一把拉住。
“你作什麼拉我！霏兒才八歲，擊鞠那麼危險你讓她玩？”
林奕安撫妻子：“懷琳七歲不也上去了嗎？”
“什麼？阿窈竟讓？”慕芙又一次看向校場，果然在兮霏一側還有個更嬌小的孩子。
“霏兒已經八歲了，該歷練歷練了，何況都是孩子們一起，一羣孩子，氣力能有多大？不礙事。”
“不行！那羣小子下手沒輕沒重的，等會兒傷着兩個姑娘了！”
林奕摟住慕芙，讓她絲毫動彈不得：“你啊，就太寵着她了，孩子不能這樣慣着，隨她去，讓她吃點苦頭！”
林奕擡頭看見兮霏和林忽都朝這邊看着，笑着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放開了玩兒。
兮霏看懂了，拉過林忽的衣袖搖了搖，興奮問到：“爹爹同意了？哥哥，爹爹是不是同意了？”
林忽戳了戳她的腦袋，笑道：“是。”
慕芙遠遠地瞧着兩個人，放不下心卻也拗不過林奕。
林奕知她擔心，拉過她的手寬慰：“我知道你爲什麼擔心，但是霏兒這孩子與我們有緣，你也說過，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兮霏不是慕芙與林奕第一個孩子，在她之前曾有過兩個，或是哥哥或是姐姐，只是那些年戰亂流離，人人自身難保，何況未成形的胎兒呢？
兮霏從場上瞧，看母親一直盯着她，便笑着對她招招手，眉眼俱彎。
慕芙看着，終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