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響，鼙鼓齊鳴，馬蹄踏地如地龍翻身，霹靂驚天，聲勢排山倒海而來，飛沙走石，人影穿梭。
那皮球繪以五色，上墜七彩鵝毛，即使是塵土之中亦十分顯眼，忽而被人高空擊起，忽而被人擦地飛掠，來來回回，竟是沒有一個進球的。
場下的看衆心情此起彼伏，喝彩不斷。
慕芙方纔還擔憂，現下卻看的入迷，連連叫好：“林兮霏！打它！左邊！左邊！”慕芙生性好動，即使年過三旬卻還是改不掉。
兮霏在沙塵間疾馳，頭盔上的長纓隨風飄舞，她夾緊馬腹側身擊球，半個身子懸空卻穩如磐石，球落在了林忽馬前，他正要擊球進門，張霖卻衝了上來半路攔截，硬生生把林忽逼退回去。張霖仰臥馬上，奮力一擊將球送到祁連之馬下，卻被成華陽一個“探手點球”給打偏，林忽瞅準時機，衝開馬羣，接過成華陽傳來的球揮棍重擊。
“咚——”球撞擊木板的聲音。
兮霏高呼：“我們進球了！哥哥好厲害！”
“你小子不錯啊。”成華陽拍了拍林忽的肩。
林忽摸了摸鼻子，勾起嘴角：“沒什麼，馬馬虎虎吧。”
“在妹妹面前耍威風感覺如何？”
林忽不說話，可眼睛卻出賣了他：“還行。”
第二場。
兮霏因林忽進了個球心中頗爲得意，不自覺哼起小曲兒來。
“那麼開心？”林忽問。
兮霏答：“那是自然，讓他們欺負我。”
“那哥哥再幫你教訓教訓他們。”
兮霏掂量着擊棍：“不，我自己來。”
號角一響，兮霏如離弦之箭衝向對面的張霖，嚇得張霖忙策馬逃離。
“你幹什麼躲我！”
“那林娘子爲何追我？”
“我要和你比試比試！”
“我不跟女人打。”
“這就是你上場一直不對付我的原因！”
“我……”
“你看不起我！”
“我沒有！”
“跟我比！”
那綵球應景地落在二人之間，兮霏和張霖同一瞬瞧見，二人提手揮棍。
兮霏打得是球，張霖打得卻是她的棍。
“哐當”一聲巨響，她的手腕頓時無力，擊棍旋轉着飛出場外。
馬匹受驚，前蹄騰起，嚇得兮霏立馬抓緊繮繩，馬兒橫衝直撞，直朝場外跑去。兮霏知現在處境危險，咬緊牙關絲毫不亂，緊緊地抱着馬脖子，死活不放開。
林忽追了上來，大喊：“霏兒！過來！”
兮霏估量着二人之間的距離，找準時機將手遞給林忽，飛身一轉，入了他懷裡。
二人共騎一匹，奔回校場。
張霖後悔自己下了重手正跑來找她，卻見林忽已帶回她。
林忽駕馬錯過他，瞧也不瞧一眼，留下一句話：“張三公子可要小心了。”
綵球被放置中央，兩對人馬圍着它團團轉，尹繹川首當其衝，擊出第一棍，剩下幾人紛紛衝上去搶，林忽卻不動，帶着兮霏繞過他們，靜候一旁。
林奕在場外看着，不由地點點頭：“忽兒這孩子，人在局中卻能跳脫出來觀戰，找最佳反擊之處，不錯。”
往常這時，慕芙定是要說上幾句的，可如今卻是一句沒說。
林奕覺得奇怪，看過去卻發現她臉上的神情有些精彩。
“怎麼了？”
“我怎麼覺得……我們家霏兒的終身大事已經有眉目了呢？”
“……”
到底有沒有眉目，當事人卻是一點兒也不知道，林忽不入局，只在一旁繞圈子看他們打，兮霏奇怪，回頭問道：“哥哥，你怎麼不打？”
“還不是時候。”林忽定睛瞧着，半晌在兮霏耳邊說了句，“拿好擊棍。”
兮霏握着擊棍，林忽抓緊了兮霏的手，直衝進馬羣，一個“破”勢撞開簇擁在一起的人，綵球就在腳下，他帶着兮霏側身擊球，只聽清脆一聲響，綵球撞擊木板，又是一分。
兮霏激動地高呼，轉身就把林忽抱住：“哥哥好厲害！”
林忽拍了拍她的背，得意：“那是自然。”
慕芙將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與林奕對視一眼，掩眸深笑。
五局的比賽，兮霏他們已勝了兩局，喜滋滋地以爲自己鐵定是贏了，卻沒料到林忽竟然接連輸了兩場。她本是已被慕芙拉下了比賽的，看如此境況又要衝上去。
“在這麼下去，我們就要輸了！”兮霏着急。
林奕拉住她：“不許去，給我好好呆着。”
“爹！”
“你哥哥聰明還是你聰明？”
兮霏不應聲。
慕芙把兮霏抱在懷裡，側身對林奕道：“忽兒這孩子不錯。能退能進，知曉分寸，何時該露鋒芒，何時該韜光養晦，一清二楚。”
林奕點頭：“能委以重任。”
慕芙也點頭。
可是二人似乎說的不是一件事。
三比二，終是張霖他們勝了。
少年郎們玩得盡興，即使輸了，各個面上也都是笑容，賽場下仍舊稱兄道弟。
“霏兒。”林忽笑着迎上來。
“哼！”兮霏錯開臉不看他，生悶氣。
林忽知道自己下場來的首要任務就是哄妹妹開心，早已做了準備：“哥哥技不如人，輸了比賽，對不住你。哥哥答應你，明天陪你去山上賞花，再讓全雲都最好的工匠給你打一把好劍，如何？”
“還有。”
“還有什麼？”
“我要吃品芳齋的梅花酥！”
林忽哭笑不得：“如今是孟夏。”
“我不管，如今沒有，那就每月記上一筆，等到有了再算數，欠我幾包就買幾包。”
“成交。”
兮霏笑逐顏開，卻又一瞬垮下臉來，她拉過林忽手上的擊棍，抱怨道：“我給你編的絡子呢？你是不是掉了？”
“嗯……”這下林忽是答不上來了。
“算了，回頭再給你編一個更好看的！”
“你能編出什麼花兒來呀？”懷琳已是換了一套裝束，在一旁掩脣笑，“上次那個還錯了好幾處。”
“我不會就讓你教我唄！”兮霏膩在懷琳身旁，“我們懷琳小娘子是什麼都會，我是什麼都會一點兒。”
衆人圍着兮霏，被她逗得合不攏嘴。
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雲都花。
林忽不僅給兮霏打了把劍，還順帶送了個梅花銀簪，可他看着這梅花贊甚是奇怪，不知爲何那匠人說小姑娘們就喜歡這樣的，可是梅花怎能不是紅色的呢？
於是我們林忽小將軍本着實事求是的精神，用硃砂點了梅花，還將花蕊點了又點，烤了又烤，好好的一根簪子，差點被他回爐重造。
幸虧兮霏發現及時，直接將簪子從他手裡救下——所幸還能看。
“要不我給你重新買一個？”
“不要，就這個吧。”兮霏難得沒有挑剔，她拿着簪子轉了轉去，細細端詳了好久，“哥哥送我的，不管如何我都喜歡，雖然真的挺醜的。”
林忽無言以對，本以爲她頂多只是收着，沒想到卻在中秋之時帶了出去。
三秋桂子香，月滿掛西樓。
任夫人在院子里布置了小高臺、矮圓桌，小孩子們熱熱鬧鬧地圍了一圈，談天說地，品酒吃蟹。
任蘅：“林大哥的擊鞠打的是真好。”
兮霏：“切，那還用你說。”
任蘅笑：“林娘子也是厲害，第二場直接衝向張霖，把我們張三公子嚇得毫無還手之力啊。”
兮霏：“……”
張霖：“本就是我錯在先，不該下重手。”
兮霏：“你下手再重我也打得過！”
張霖連忙辯解：“我不會的。”
兮霏拉住懷琳的手，靠在她肩上：“不管你會不會，我都能打贏你。”
懷琳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眼睛一轉，道：“良辰美景，我們不如……來詩詞接龍？”
兮霏嘟嘴：“我不會！我不背詩！”
懷琳笑道：“放心，你在我後面接句子。”
成華陽：“那便從我開始。風雲易世英豪舉。”
任蘅：“舉杯對月三秋醉。”
“醉臥沙場君莫笑！”兮霏難得知道一句詩，也顧不得順序，直直喊了出來。
懷琳被她逗得支在几案上直不起身：“笑罷鳳凰枝頭上。”
張霖：“上若濁穢可奈何？”
成華陽搖頭：“你這句需得將後半聯吟出來，否則寓意不好。”
任菁菁並未聽懂他們說的是什麼，只覺得好玩兒，喊道：“奈何奈何？菁菁養鵝。”
“哈哈哈……”童言無忌，聽得所有人笑得人仰馬翻。
林忽笑了：“養鵝養鵝，菁菁奈何？”
菁菁一拉張霖的手：“三哥哥和我一起養鵝！不奈何！”
*
接詩作罷，兮霏開心地多喝了幾杯，腦袋有些暈乎，斜斜地靠在林忽身上，似睡非睡，嘟囔着：“這樣真好。”
“什麼？”
兮霏拱了拱腦袋：“大家都在一起，真好。”
懷琳看她如此，笑道：“霏兒喝醉了。我們不在一起，還能去哪兒？”
兮霏本應是睡着的，哪知立馬起身：“我哪有！我沒醉！哪有將軍是幾杯就倒的？”話音剛落，又倒下睡去，兩頰飛霞，粉裡透紅可愛的緊。
“霏兒想做女將軍呢。”
兮霏拉住懷琳：“和我一起嗎？整體待在閨房裡又有什麼好的？”
懷琳搖頭又點頭：“好。”
任夫人在一旁看着他們鬧，笑道：“哎喲，這兩個小姑娘，難怪皇上皇后娘娘喜歡，我瞧了我也喜歡。”她給林忽遞了只螃蟹，玩笑道，“改明兒啊，皇上給你妹妹和皇子賜婚，那你就是國舅爺了。”
林忽突然一怔，轉頭問道：“皇上要給妹妹賜婚？”
任夫人本就是玩笑話，說話不認真，只想逗孩子玩：“那可不是遲早的事？永嘉過兩年也及笄了，皇上沒準把公主都許配給你呢。開不開心？”
不開心，林忽一點兒都不開心，甚至有些擔心。
“不捨得了？”任夫人揶揄，轉而又感慨，“哎，嬸嬸也是啊，一想到菁菁長大後要出嫁，也捨不得。”
任蘅看母親又在無畏的傷感，無奈抱怨道：“娘，菁菁才五歲！”
任夫人一邊剝着橘子，一邊嘆氣：“十年——虛晃一瞬，一眨眼的事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