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漢化說的極爲流利, 也不顧禮儀,一下子竄到尹安歌跟前,拉起她的手左瞧瞧右看看, 讚歎道:“中原的姑娘生得就是和我們不一樣, 大閼氏娘娘也是生的這樣的, 可真好看。”
單于也不說她, 只笑道:“桑雅, 快放開你嫂嫂。”
桑雅鬆開手,扶着尹安歌出了帳子,程息本以爲她要跟着去鬧洞房, 卻不想她迴轉身來,一下子蹦到了弧令面前。
程息:“……”
“弧令哥哥, 桑雅去外面跑了一圈, 看見我們月氏好多好多的壯馬, 你有沒有想我?”桑雅拉着弧令的胳膊,仰頭甜甜地笑。
弧令瞥了一眼程息, 有些惶恐。
程息正眼沒瞧他。
“你也就去了半天。”弧令拉開桑雅的手,她卻又搭了回來。
桑雅:“半天也是離開了很久嘛,有沒有想我?”
程息望天望地,不知道該看哪裡。
弧令:“公主,你該去送無花果了。”
桑雅忽然意識到什麼, 雙手一拍:“對啊, 我得去給哥哥嫂嫂送無花果了, 多子多福呢!”她剛跑出去一半, 又折了回來, 這回不是纏着弧令,而是蹦到了程息面前, 她湊近盯了程息好一會兒,問道:“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程息微笑行禮:“我是姜國的南平郡主,程息。”
桑雅如有所悟:“哦!所以你是陪嫁,是我大哥的小妾?”
弧令:“不是!”
程息:“不是。”
兩人異口同聲,倒是弧令把她嚇了一跳。
桑雅委屈:“不是就不是嘛,那麼兇。弧令哥哥,陪我去送無花果!”
弧令連忙掙脫開:“這裡還有許多姜國來的賓客需要我招待。”
桑雅眯了眯眼睛:“那你一直站在郡主身邊幹嘛?走啦——”
程息初見桑雅,覺得她有幾分可愛,心中竟無一絲吃醋生氣,她推了一把弧令,輕聲道:“去吧。”
弧令還沒回過神,就被桑雅一把拉走。
她跟在後頭,也去了可沁的帳子,可沁一人站在帳外,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攔着帳門,誰也不讓進。
“大王子,我們是來送果子的,你總不好不讓我們進去吧。是吧,大王妃!”
“大王妃千里迢迢來此,大王子你難道連口吃的都不捨得給?”
可沁:“裡頭有吃的,你們衝進去,非得把王妃嚇到不可。”
桑雅:“闖新帳是我們月氏的傳統,大哥還不讓我們沾喜氣啦?”
可沁看見自己妹妹,大喊:“怎麼,我們桑雅這麼急着要嫁出去?嫁給誰啊——”
桑雅氣急敗壞,直接將滿手的無花果往可沁的身上砸去:“大哥你……你……”她滿臉通紅,還時不時地看一眼身旁的弧令,羞得不講話。
可沁一眼瞥見站在遠處的程息,大喊:“姜國南平郡主在此,你們還敢闖新帳欺負他們的長公主不成?就不怕她回去了,在姜皇帝那兒告你們一狀!”
人羣往後看了一眼,不知誰人喊了一句:“那就我們就把她也留下了!月氏那麼多的好兒郎,個個都是健壯如牛的勇士,我們就不信沒有南平郡主喜歡的!隨她挑!”
天啊天啊,他們都在講什麼。程息雖知月氏民風奔放,與中原大不相同,但青天白日就說出這話還是讓她有些驚嚇,她招架得住刀光劍影,卻招架不住這樣的玩笑話。衆人看着她,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轉身就走。
可沁藉機忙說:“你看看你們!把郡主都嚇走了,還不去追回來!回了姜國你們就沒戲了!”
程息聽見這話,頭也不回,腳下的步子卻加快不少:這可沁是在報復她先前的刁難吧,這樣折磨她。
“郡主——”還真有人追了上來。
程息拼命跑者,忽然看見一旁看好戲的吳恩,瘋狂地向他使眼色:救我啊啊啊啊啊!
吳恩看天看地看草原就是沒看她,裝作沒看她!甚至還把身邊儲露的視線也給擋住,拉着她朝更遠處走去。
完了完了完了,程息看見遠處草地上的馬匹,什麼也顧不得,撒開腿就要越過河跑過去,忽然後頸一緊,自己被人拎着衣領就提了起來,一下子坐在了馬背上。
弧令雙臂持着繮繩,將她環在胸前,低低笑道:“跑的可真快啊,我差點就追不上了。”
程息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擰,凶神惡煞道:“你還笑!”
弧令嘴角得意:“他們看上我的人說明他們眼光好,可他們也只能這樣了。”
程息聽他的話,羞得簡直要把臉埋進地裡:“你們……你們月氏人講話都那麼直接嗎?”
弧令一手持繮繩,一手環住她的腰:“不僅說得直接,做事也直接。”他把程息的腦袋摁在自己胸前,駕着馬沿着草坡一直往北。
馬匹顛簸,可程息聽見的,卻是弧令強而有力的心跳。
她向後看去,那些帳篷越行越遠,索性讓自己放肆一回,張開雙臂環住弧令的腰,倚在他的脖頸間,隨他將自己帶去哪兒。
連綿的雪山,起伏的草原,涌動的白霧,血紅的餘暉,天地悠悠,只餘他們二人。
程息在他懷裡醒來時,身上多了件斗篷,天色也已沉,西邊的太陽還沒完全落下,東邊的弦月就已緩緩升起。兩廂景緻,在他們的頭頂上交織出綺麗夢幻的顏色。
弧令駕着馬在草坡上晃晃悠悠,馬兒掃着尾巴,低頭吃草。
程息有些不想回去,她抱住弧令的脖頸,在他勁間蹭了蹭:“哥哥,看見你過得好,我很開心。”
弧令緊了緊她在懷裡,聲音有些低沉憂傷:“可你過得不好。”
程息沒有否認,竟有些許的哽咽:“二哥死了,寧王也死了,張家沒了,張霽被襄國救走,淮王登基,懷琳入宮……我沒想到短短一年的時間,會發生那麼多事。如今想來,我們大家一起聚在雲都的那些日子,都像是在夢裡。我有時都在想,如果我……我當日不曾入京,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
弧令撫了撫她的背:“霏兒,人生總有很多的聚散離合,很多事也不是你不去參與它就不會發生,是因爲它註定要發生,總得有個人去站在那個位子,而那個人剛好是你罷了。比如以尹繹川的性子,他總會有一日發現張霽的陰謀,到那時候,他難道會做與今日不同之事嗎?他不會。所以他還會是帝王。”
程息躲在弧令懷裡,眼角溼濡:“我有時都好害怕,害怕自己再做錯什麼。”
弧令捧起她的臉,替她拭去眼淚,柔聲寬慰:“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這個世間本就是所有人一起推動的,要錯也是大家一起錯。”
程息聽他這話像耍無賴,破涕爲笑。
弧令揉了揉她的腦袋,問道:“你說你要入軍營……”
程息點點頭:“我做了錯事,就要彌補過錯。”
弧令,抵着她的額頭,嘆氣:“霏兒,這世間很多事都不仁慈。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干涉。但你也要明白,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你就要獨自一人面對這世界的風霜雨雪,霧靄迷障。”
“願你能拿起你手中的劍,殺出血路,以一個女人的姿態,站在這個時代的巔峰。我會陪着你,實現你自己的理想,與你並肩而立,看這山河萬里,人間百態。”
程息挑眉笑道:“你要做我身邊的男人?”
弧令湊近她的耳朵:“更想做你枕邊的男人。”
本是正正經經的談話,被弧令一句話破功,程息的臉刷一下紅了,直接埋在他的胸口,根本不想看他的臉。
弧令輕輕地托起程息的臉,指尖感受到她臉頰的溫度,輕笑一聲:“害羞了?以前怎麼沒覺得你那麼會害羞呢?”
程息:“不許講話!”話音方落,程息只覺脣間溫熱柔軟,腦子忽然轟的一下炸開了。
弧令吻完放開她:“這樣我就不會講話了。”
程息眼睛裡是被嚇出的淚花,讓她看起來竟有些可憐。弧令心裡一軟,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又吻了上去。這次沒有方纔的蜻蜓點水,卻也是纏綿細密,讓程息手腳發軟,腦子裡也空空的,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她縮在弧令懷裡,身體有些微微發抖。
弧令問得小心翼翼:“嚇到你了?”
程息搖頭:“就是……有些……有些喘不上氣兒……”
弧令摟住她的在自己懷裡顯得分外嬌小的身子,嘆道:“我們在晚些回去吧。”
二人相隔萬里,今日能見,再偷得浮生半日想必老天爺也是不會怪罪的。
可是,是誰說老天爺不會怪罪?
他們兩個回去的時候,各帳都已熄燈,弧令將馬拴好,牽起程息的手慢慢往回走。
本是想將她送到帳子便回去的,黑暗裡卻突然竄着出來一個人,弧令連忙將程息拉到身後。
是個喝醉的月氏男子,他看清來人,笑抱着酒罈,大着舌頭行禮,嘴裡嘰裡呱啦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弧令也回了他一堆嘰裡呱啦,擺擺手讓他離開。
那人抱着酒罈剛走幾步,腳下一絆,滴溜溜地滾下了草坡,也不喊疼,到底了就哈哈大笑。
“走吧,玉泉酒喝多了就這樣。”弧令牽起程息的手沒走幾步,黑暗中又竄出一個人。
“啊——”程息驚叫出來,連忙收住聲,“吳恩你怎麼在這裡?”
吳恩託着下巴,一臉探究地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地看,質問:“郡主殿下去哪兒了?”
程息嚥了咽口水:“散步。”
吳恩:“亥時,散步?阿楚找郡主找了可久,郡主卻和左骨都侯去散步?”
程息突然抓住把柄,挑眉:“如果今日不是你纏着阿楚,不來救我,那和我散步的就是你了。”
吳恩:“……郡主還是早些回帳子吧,讓人看見不好。”
程息抓起弧令的胳膊就跑:“那你還留我們說話。”
弧令:“從我帳子那邊繞吧,今日這邊的風水感覺不是特別好。”
程息:“聽你的。”
然後他們碰見了桑雅。
還是等在弧令帳子外面,託着腮快要睡着的桑雅。
她看見人影晃動,立馬跳了起來,恰好看見那兩人鬼鬼祟祟地要從後繞過去,氣得大喊:“你們兩個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