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裡沒啥人就是有一個不好,沒有小黃門,他人前來拜訪,倒是顯得自己不尊重了。
程息和儲露一路穿鞋奔跑地跑到大門前,將門拉開。
程息立在門後,笑盈盈地看着成華陽,乖巧地行了禮,在心裡喊了一聲:二哥。
“侯爺萬福。”程息行禮,畢恭畢敬,“家中沒有小廝,怠慢侯爺了,侯爺請。”
成華陽溫和地點點頭,命侍從遞上隨禮:“一點小東西,程娘子收下吧。”
程息也不客氣,笑着接過。
幾人坐於前堂,成華陽環視一週,道:“這地方,還未安置妥當,倒是清淨。”
程息遞上一盞茶:“清淨點好,這外面人來人往的,至少家裡還能安歇。”
成華陽聽出其中意味,笑着點頭,鬢邊的細發落下,打碎了一肩的陽光。
程息有些鼻酸,眼眶竟也熱熱的。
她離開的八年,雲都的朋友,都變了呀。
幸好懷琳與二哥未變。
“在下此番前來,一是恭賀娘子的喬遷之喜,二來,爲的是豐城的蠱蟲之事。”成華陽有着極爲溫和的眉眼,總是會讓人想起,雲都春日的微風。
程息頗爲震驚:“皇上派您去豐城?”
成華陽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他微微點頭,笑說道:“姑娘爲何如此驚訝?以姑娘才智,應當是能猜到皇上遣我去的緣由的。”
成華陽,皇后親侄,在朝無官職,不怕他結黨營私;居高位,爲人寬厚良善,正直不阿,又學富五車,不怕下屬不服從。
確是最佳人選。
程息苦苦一笑:“我只是覺得,此事要查清楚,定是有很多艱難險阻和……危險,皇后娘娘當真願意讓您去?”
他們在豐城時,遭受的暗算冷箭實在不少,成華陽前去,雖說是朝廷派人,但是他們當真在乎嗎?
張霽或許在乎,可豐城之事,捲入的勢力,又豈只有一方?
或許比他們估算的還要多。
“有危險便不往了嗎?”成華陽嘴角掛着淡笑,“這道理,姑娘應當比在下更爲明白吧。”
“當年昭國無德,若非聖上揭竿而起,推翻僞朝,你我也不會有今日之光景。有些事,即便是刀山火海,那也必須有人去做,我願意那人是我。”
程息抿着脣,強力抑制自己的眼淚,她低頭隱去眼中淚光,笑得咧嘴:“侯爺大義,程息敬佩。”
“姑娘亦是同道中人。”
程息不想對他過於隱瞞,自己如何遇到的張霖,豐城患病的狀況,都尉如何救治的百姓加之太守府的鴻門宴,甚至是弧令相幫之事也都說與成華陽聽,一字不落。
只是不提張霽。
張霽這事,得他們自己去查出來,若是程息自己說,那不叫大義,叫污衊。
成華陽有些訝異:“程娘子是說,左骨都侯大人,幫你良多?”
“正是。他說……這是單于的意思。”
成華陽摩挲着杯沿,思忖良久,皺着眉頭嘆了口氣,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事,又舒展開來,起身行禮:“在下知曉了,多謝程娘子。”
程息趕忙起身:“侯爺別在意。”
成華陽離去,程息倚在門旁,望着空空蕩蕩的院子出神:“二哥真是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這樣,說話和和氣氣,做事有禮有節。跟哥哥一點兒也不一樣,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做的朋友。”
儲露手上的活一頓,又聽程息道:“若哥哥還在,肯定也生得很好看,可能……比二哥還要再高一些,打馬球肯定更厲害了。”
儲露走過去,將程息的臉捏得奇形怪狀的:“姑娘,又胡思亂想。”
程息被她逗笑:“我沒有,我早就沒事了,只是……有些可惜。本來我們大姜,能有一位十分優秀的少年將軍的。”
七月初七,程息和儲露都是不過的。七夕乞巧,求織女娘娘賜自己一雙巧手,能織天下錦繡,可她們不需要。
懷琳遣了人來,是個俏麗的小姑娘,名喚彤管,取自《詩經·靜女》: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一個侍女能有這般名字,想來是懷琳的貼身丫鬟。
“我家娘子備了好酒好菜,邀請二位娘子去府上一敘。”
“懷琳有說是什麼事嗎?”
彤管笑道:“今日七夕,娘子請二位應是想一同乞巧吧。我家娘子的巧果做得十分好吃,二位定要去嚐嚐呀。”
程息與儲露對視一眼,聽見有好吃的巧果,那當真是想去嚐嚐的。
夏家的馬車停在了府門前,小黃門迎上來將二人接進府。夏思成剛從前堂出來,同隨從附耳說了幾句話,瞧見他們過來,便遣退隨從走來。
“夏大人。”程息儲露行禮。
夏思成年有四旬,雖曾經是征戰殺伐的將軍,如今做了太尉,少粘血腥,眉目倒是生得慈善平和,卻也不乏威嚴幹練。
他虛虛一扶:“你是程放之女,按輩分來算,我應當是你的四叔。日後,四叔便是。在京城中若有什麼難處,若想同我講,就來找我,下人定不會攔你。”
程息:“多謝四叔。”
夏思成:“阿銜在後院等你們,快去吧。”
懷琳早已將後院收拾妥當,香案,香爐,瓜果,蒲團都已擺好,弦月當空,煙霧嫋嫋。
任菁菁也到了夏府,正一口點心一口茶地吃着巧果,還不時地誇讚懷琳的手藝,見程息二人來到,忙拉過來遞上巧果:“程姐姐你們來啦?快嚐嚐夏姐姐的手藝,這全雲都,夏姐姐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懷琳笑得無奈,嗔道:“菁菁這張嘴啊,即便吃的是白水,也能嚐出蜜的味道。”她遞上三個錦盒,道:“一會兒我們去院兒裡捉只蜘蛛放在裡頭。”
任菁菁頗爲爲難:“夏姐姐,我不敢。”
程息:“那我替你捉。”
懷琳:“這哪是能替的?替了就不靈了。”
任菁菁還是爲難。
懷琳笑:“唉,難不成,以後張三公子穿的衣服破了都沒人縫補嗎?真是可憐呀。”
任菁菁忽然擡頭,下了極大的決心:“我捉!”
喜蛛實在難找,四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捉了兩隻,是懷琳與儲露的。
程息無奈笑笑:“左右我也不需要這縫縫補補的能力,喜蛛不要也罷。”
菁菁卻不依不饒:“不,我一定要尋到!”
懷琳點了點她的頭:“若是再找不到,便也別急了。還是求求織女娘娘吧。”
菁菁忽然想到什麼,道:“我聽說,若七夕夜裡能在花架下聽得鵲橋上牛郎織女的私語,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你聽見了嗎?”懷琳將她拉至院中紫藤花架下,笑問道。
菁菁抿着脣,皺着眉,認真地聽着:“會不會是牛郎織女說話聲音太小了?程姐姐,你們聽得見嗎?”
程息有意逗一逗她,笑着點頭:“我聽見了啊,牛郎說:‘一年一面,日日盼相見。’。”
菁菁更奇了:“儲露姐姐呢?”
儲露隨着程息道:“能呀,織女回他:‘一人一意,歲歲心不易。’。”
菁菁委屈地看向懷琳:“夏姐姐你呢?”
懷琳疼惜菁菁,不忍她難受,寬慰道:“姐姐聽不見。”
菁菁有些着急:“那怎麼可以?夏姐姐與侯爺可一定要有情人成眷屬呀!”
懷琳被她說得羞赧,在菁菁臉上一捏:“瞎說什麼呢?你這小姑娘。”
“娘子,”彤管從角門走來,手中拿了個錦盒,笑意深深,“侯爺府裡的小廝送來的,是侯爺給您的七夕禮。”
菁菁笑着接過遞給懷琳:“夏姐姐快打開看看。我說那個傳說也不靈,夏姐姐與侯爺如此郎才女貌,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怎麼可能會分開呢?何況你們從小情誼深厚,長大了也絲毫沒變呢。”
懷琳有些不好意思,她打開錦盒,裡頭躺着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是以琉璃打造,蓮花邊由蕊至尖顏色漸淺,底下是墨綠的荷葉,紋路清晰,輪廓雕以金線。蓮花的正中心是個香託,懷琳素愛香,尤其是小塔香,這樣的物件,再適合不過。
她輕輕地收起,嘴角的笑有些羞澀。懷琳平日裡總是端莊得體,難得露出這副小女兒姿態。
“那小廝還在嗎?”懷琳急問。
“在呢!娘子有何物要轉交的?”彤管早已猜出懷琳的心思,問得狡黠。
懷琳嗔了彤管一眼,對其他三人道:“你們等我一會兒。”她急急跑進屋裡,取出一個新繡的香囊,上紋綠竹猗猗,是君子之風,她遞給彤管:“你讓那小廝仔細着點。”
彤管應聲:“娘子就放心吧。”
程息見彤管跑遠,嘆道:“懷琳你同侯爺,當真是情投意合。”
懷琳不好意思笑道:“是老天爺垂憐。”
菁菁也不閒着嘴,笑眯眯的樣子,像極了她哥:“程姐姐,我聽哥哥說,您與蘭須公子十分親近,是與不是?”
程息一愣,輕輕一笑:“你哥的話,只有你奉若圭臬了。”
“是不是嘛?”
程息沉吟一瞬,輕輕搖頭:“不是。”
“哼,就知道我哥騙我!他還說,那蘭須公子在月氏是被單于相中的駙馬爺,若你們二人要在一起,定要經歷一番困苦的。我聽見的時候,還爲你們擔心了好久。如今看來,是我哥說瞎話,那我就不擔心程姐姐了。像程姐姐這樣的人,雲都城裡有多少公子爺想求你都求不來。”
儲露和懷琳忘了程息一眼,她無甚表情,只是淡淡一笑,迴應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懷琳備了吃食,一行人躺在院子裡曬月亮,聊閒天。
懷琳:“息兒,你這身功夫是在哪兒學的?”
程息:“落山。”
懷琳:“莊南的落山?”
程息:“對。娘將我送去那兒的。”
懷琳不說話。
程息:“怎麼了?”
懷琳:“我看地誌上說落山是個好地方。”
程息:“是啊,朝有嵐山薄霧,夕有云蒸霞蔚,流水潺潺,重山疊疊。”
任菁菁:“哎呀,真想去看看。程姐姐去過很多地方吧?”
程息笑:“一個個的,都想去外面走,我卻想拼命地定下來。”
懷琳:“定下來?你有這身本事,就算你想定啊也不可能。”
程息勾了勾嘴角:“爲何?”
懷琳:“我常聽能者多勞,應當是這個意思。”
程息不說話。
懷琳:“我也曾想多學些東西,可我爹卻不肯。”
程息:“什麼?”
懷琳:“兵法。”
任菁菁被嚇了一跳,從躺椅上直起身子:“夏姐姐說真的?”
懷琳點頭:“真的。”
任菁菁癟了癟嘴:“我爹也是……”
“我本以爲將門之女,學兵法天經地義,以前又不是沒出過女將軍。”懷琳轉頭看向程息,堅定而期盼,“息兒,你想學嗎?”
程息被驚訝地說不出話。
任菁菁拉住程息的手:“程姐姐,夏伯伯帶兵打仗可厲害了。若你能學得一二定是再好不過了!我們倆是實在沒可能了……”
程息只覺這機遇來的太快,卻也太過難得,她看向懷琳:“當真可以?”
懷琳笑得志在必得:“你若想,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