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大人查到了?十五日前並沒有襄人出入?”程息心裡雖說已有準備,但真正親耳聽見時,還是有些驚訝恍惚。
“我派人去看了風來客棧,掌櫃的說並未接待過襄人,但我們在客棧上房裡搜到了這個。”瞿義揚拿出一把彎月匕首,紋着狼面。
程息一見便知那時月氏的彎刀,心猛然被揪緊,急忙瞥向坐在堂下的弧令。只見他鎮定自若地品着酒,彷彿事不關己。
“這……這是……”胡裘早年遊歷天下,也是一眼識得,他看向弧令,在等一個解釋。
可弧令仍舊不答話,連眼睛都不曾擡一下。
程息穩了穩心神,問道:“既然搜到的是彎月匕首,爲何那日我與常黎遇見的卻是天紓閣的人。”
瞿義揚將匕首收好,笑得風輕雲淡:“不排除天紓閣的人想嫁禍於月氏。”他擡眼看向弧令,眼裡是探究。
程息忽然在一瞬間明白過來,這匕首是不是月氏的並不打緊,瞿義揚只是在試探弧令,試探他的來意,是好是壞。
“都尉近幾日勞心勞力,在下也不敢怠慢,這是在下的人在風來客棧抄錄的暗賬,還請大人過目。”
下人將暗賬呈上,瞿義揚仔細翻閱。
三月初七至三月二十二,進帳,三千兩。
“三千兩?”胡裘驚呼,“只住了十五晚。”
常黎:“今日是三月二十四,也就是說……他們兩日前便走了。”
程息琢磨:“兩日前……是客棧大火的日子。”
“不知都尉,可有將此事稟告太守?”弧令問道。
常黎:“太守不是知道此事嗎?”
程息冷笑:“他們全部都知道。只不過彼此之間未將紙捅破罷了。豐城三官,離心離德,又如何能管束好這邊陲之城?”
“息兒。”沉默良久的劉楚開口勸阻,轉向瞿義揚問道,“不知都尉,可有對策?”
“監御史與我已將此事上呈太守,這事兒算是拿到明面上來了。還有你們客棧被焚,病患轉移至此的事情,我也一併上報了。接下來就看太守那兒有什麼動作,若他當真與襄國私通,定不會沒有痕跡。”
“這兒的病患已好了八成,當務之急就是救治外面的那些百姓,再去查找蠱蟲的源頭。”
“起初發病是在哪兒?”程息問。
如琢答:“在東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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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可有水源?”
瞿義揚答:“烏斷橫山有一條支流名喚鹿河,貫穿豐城,東鄉鎮是起點,城中百姓大都仰賴此河爲生。”
劉楚扣着几案:“冰絲蠱,若不寄生於人體,必得待在陰涼之地,豐城綠洲之城,唯有坎兒井纔是陰涼之所。”
“他們十七日前來到豐城,這蠱蟲發病至今也有六日,那當中十一日,他們做什麼去了?”
“暗賬當中,三月初九至三月十五,有筆支出,而且不小,是兩千五百兩。”弧令說得十分篤定,“由此可見,這風來客棧,不是這筆錢的終點,而是個週轉之地。我們只要拿到太守府上的暗賬,看他三月十五是否有兩千五百兩的進帳便可。”
“太守要這錢做什麼?”常黎說話的聲音有些抖。
“賣百姓。”瞿義揚聲音很冷,他埋着頭,並不希望大家看清他臉上的神色。
“兩……兩千五百兩,就讓他置全城百姓於水火之中!”程息聲音有些尖利,她實在難以置信,一城長官,竟爲了區區錢財將自己百姓的性命出賣給敵國。
“諸位。”瞿義揚擡頭,有些顫巍地起身作揖,“瞿某在此謝過諸位仁義,今日時候不早了,還請諸位先行回去歇息吧。”
“大人。”程息想喊住他,卻被劉楚一把拉住。
“走。”
“師父?”
程息無奈只能跟隨劉楚走到後院,她望着劉楚的背影,喉間的質問怎麼也耐不住了:“師父,既然已知太守所爲,爲何監御史與都尉無動於衷?太守……太守他竟做得出如此之事!”
“你可知當年這豐城本是你父母的管轄地?”
“略知一二。”
“你父母……與當今聖上,早有不合,尹昭本是想把他們倆支得遠遠的,可朝中大臣們紛紛進言,說此舉寒心那些一早追隨皇上的將士們的心,林奕慕芙是大姜的開國功臣,不該偏居遠地,這才換成了如今的樑元清。姜國建國十八年,尹昭根本就沒管過這兒,豐城原名鳳城,本是襄國的邊城,雖有姜國之名,卻早已變成了一座獨立而行的城郭。如今這樣的事,十八年裡雖說沒有大的,但是小的,肯定不少。這裡現今還能有瞿都尉這樣的官員,已屬不易了。”
“當年豐城一戰,死傷數萬,屍橫遍野,父親被埋在屍堆裡三天三夜,母親懷着我找了父親三天三夜,當年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城池,如今說丟棄便丟棄,二叔他……他……”
“二叔?息兒你別忘了,你爹也是你口中這個二叔下旨殺了的。”
程息抹去眼角的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着心情。
劉楚看她的申神情,無奈地嘆氣:“你還是不相信你父親是被尹昭所殺。你還覺得尹昭是受人小人矇蔽。”
“父親若想反早反了,又何苦等到兵權收歸二叔手中後再反?姜國建國十八年,白家早在十八年前就被滅族了,我父親如何私通?我都明白的道理,二叔一代帝王怎會不明白?何況父親和二叔兩人自昭成帝二十五年相識,至姜國安明十年,整整二十四年……二十四年……我想不到有什麼可以磨滅這二十四年的情義……”
“你啊……”劉楚不知該如何與她辯駁,這姑娘爲人聰慧,看許多事都一眼明瞭,但偏偏遇上這事,認死理,倔。
“師父!師孃找您吶!”如秀從後面竄出來,一下子撲到程息背上,瞧見她臉上的淚痕,嚇了一跳,“息兒你這是怎麼了?師父……您,您訓斥息兒了?”
“胡話,師父何時訓斥過她。”
“我沒事,就是迎風淚。”
“嗯?迎風淚?我先前怎不知你有這毛病?我回頭給你瞧瞧。走,我們進屋。”如秀拽着程息轉身就走,見着白榮立在後頭,笑得一臉慈愛。
“師孃!”如秀本就是脆生生的一個人,語氣裡一帶上撒嬌更是令人招架不住。
白榮過來捏了捏她的手,怨道:“暮春天還涼呢,快回去添衣裳。”
“欸!”她眼波在劉楚和白榮只見流轉一週,笑嘻嘻地拉着程息跑開。
“跑那麼快做什麼?”程息笑她。
“我可不敢呆在那兒。”
“你和師兄什麼時候辦事兒呀?”
“想什麼時候辦什麼時候辦,沒準還可以和師父師孃一起!”
“師父都多大年紀,纔不會陪着你胡鬧。”
“那你呢!”
“你還胡鬧?”程息的語氣裡也帶上了一些歡喜。
“你們方纔都說了什麼?師父不讓我過去聽,你說與我聽聽唄!”
如秀和如琢皆是戰亂孤兒,被劉楚收養纔有今日。雖是如此,可如秀自那後便沒受過一點兒苦,偶爾偷懶被師父責罰,如琢也會幫着她,歲歲年年,生成如今這個單純無邪的性子。程息知此事不便於她知道,便說:“是有人從中作梗,害百姓們那麼苦,但是我們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法子,會沒事的。”
“當真?是太守嗎?不管是不是他,我們定要好好懲治那個人!”
程息苦口婆心:“會的。小祖宗快進去添衣裳吧,我再在外面待會兒。”
如秀朝程息後方瞧去,笑道:“好。”
程息回頭,弧令立在庭院裡,雙手負在身後,整個人挺拔頎長,長髮被晚來風掀動,程息低眸。
他們月氏人都不慣束髮的嗎?
“找你有事。”
“我?”程息有些訝異,隨他走到庭中。
“你想幫忙?”
“沒錯。”
“我現在告訴你。我,蘭須弧令,月氏三大家族蘭須氏子嗣,奉單于之命,攜商隊至姜國以通互市之好。三日後,月氏王室商隊即會抵達豐城,隨後,我與他們一同進京。”
“你要我做什麼?”
“第三日,將太守府裡的暗賬換出來。”
“你相信我?”
“你難道不相信你自己?”
“換出來然後呢?你帶着面聖?”
“不,是你。”
“我?”
“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瞿義揚要鎮守豐城,劉楚與皇帝又素來不合,弧令又是外邦人,白榮、如琢、如秀更是不可能。
確實只有她了。
“你可曾想過,襄國此舉到底爲何?”
“豐城本是他們的城池,他們莫不想……”
“若想奪回去,可他們卻在豐城人力最衰微之時離開,沒有排兵佈陣,任由你們醫治。”
“確實也蹊蹺。”
“這期間太多的彎繞,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解清的。或許,這根本不是一國之事。”
程息側目,弧令很高,擋住了大半的餘暉。
她忖度良久,輕輕說道:“弧令,你到底爲何如此幫我們?”
他沉默半晌方回答:“是單于的意思。”
“當真?”
“如若不然,我如何明目張膽來此?”
程息無可辯駁,卻也覺得他隱瞞了許多。只說要通互市之好,卻這般細心幫襯。程息不知他這到底是於公還是於私。
“弧令。”程息感覺自己胸中充滿了從沒有過的底氣,“你老實說,你在姜國是不是有小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