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刺客?你還有同夥?”弧令笑她,也不幫忙,直接躺回榻上,“自己怎麼來就怎麼回吧。”
程息躲過守衛,趕忙跑出去,卻聽一旁有人喊她:“程姑娘,這邊!”
她回頭一看,常黎窩在草堆裡探出一個頭向她招手。
“你被人發現了?”程息擔憂。
“沒有,我在牆根那邊等了一會兒,看你不來怕你有麻煩,就幫你把人引開。”
“我們快走。”
二人趁着全府的注意力都被引去,急急□□,躲進一個小巷子,巴望着府裡的動靜。
“你找到什麼了?”程息問。
“我去了都尉的書房,雖沒找到入關冊,但是我發現了這個。”常黎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程息。
程息就着月光仔細辨認:隗東草,入秋,槐隅……
“這些草藥……”未等程息細想,只覺四周冷風嗖嗖,鐵騎刀劍在月光下閃着凜冽的光。
她擡頭,恰迎上一中年男子的眼睛。他威嚴魁梧,不可一世,眼裡是瘮人的寒光,只需一眼,程息便知他就是瞿義揚。
十幾人圍着他們倆,想跑也跑不了。
常黎與程息背靠着背,問:“怎麼辦?”
程息小聲答:“硬碰不過,先跟他們走。”
“就這麼走了?”
“還有迴旋餘地,別擔心,見機行事。”
他們二人並沒有過多的掙扎,乖乖順從他們的押解。
那男人蹙眉,看着他們坦蕩淡定,心中奇怪。
議事廳大門緊閉,那男人坐在堂前,左手輕叩着几案,雙目微眯:“爲何深夜私闖都尉府?誰指使你們來的?”
“無人指使。”
“從我書房拿走藥方做什麼?”
“那敢問都尉要這藥方做什麼?”
“何時輪到你質問大人!”一旁的小卒怒喝,揚手就要用劍鞘打程息。常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劍鞘,狠狠一震,“對個姑娘你也下得了手!”
小卒被震得退了幾步,一臉驚訝地看向瞿義揚。
瞿義揚愈發對這二人新奇,吩咐道:“你們下去。”
屋裡的人退卻,只留下他們三人。
瞿義揚摸索着鬍鬚,定定地看着他們:“你們知道了什麼?”
“我們只查到了冰絲蠱。”程息舉起藥方,言語切切,“可是這個,大人手裡的可是根治蠱毒的藥方?”
瞿義揚走下來,接過那張紙,視線在他們二人之間徘徊,轉身道:“起來回話。”
“大人既早知城中並非瘟疫,爲何還不出手。”
“你們又是從哪兒來的人?爲何知曉得如此清楚?”
程息深吸一口氣:“水雲閣。”
瞿義揚神色變了變,回頭時又恢復如常:“水雲閣?”
“正是。”
瞿義揚心中微蕩,知曉那是“鬼醫”劉楚的藥閣,深諳城中百姓有救,卻又怕他們使詐,繼而盤問道:“以何爲證?”
水雲閣中入室弟子也就四人,故而師門內隨意得很,無甚證明身份的東西,程息心急,面上卻冷靜,她看向一旁的常黎,瞥向他的劍。那把劍的造藝一眼看去就知是雲都的工匠纔有的手藝,雲都是什麼地方,能請人做出這麼一把劍,定是顯貴之人。
程息想用這把劍證明,內心卻又抗拒着,左右是別人的東西,又如何能夠擅自拿來?
常黎看程息面上爲難,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劍,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神色輕鬆,對程息一笑,解下腰間的佩劍正要遞上,卻見一人轉出屏風,聲音沉穩:“在下能證明,她就是水雲閣的人。”
“弧令將軍。”瞿義揚對他作揖,弧令回以漢禮,又道,“都尉,這二人我識得,是水雲閣的人,現住求衣客棧,若都尉不信,可派人前去查看。”
“將軍哪裡的話,在下不過是謹慎起見纔會如此,既是將軍認識的人,那在下就不好盤問什麼了,這就放他們離開。”
“都尉想是誤會在下了,他們二人不是月氏派來的,都尉也不必‘放了’他們。水雲閣,聽說是揚州有名的藥閣,與他們合作,都尉意下如何?”
瞿義揚是個明白人,弧令此話一出,明白他不是開玩笑,目光又看向堂下二人:“二位意下如何?”
程息:“水雲閣本就以救死扶傷爲己任,都尉若是真的想救城中百姓,我們自然在所不惜。可程息在此,還想求都尉另一件事。”
“你說。”
“請讓程息協助您查出幕後黑手。”
瞿義揚笑了:“你一個醫者,爲何如此?”
“這是所有姜國子民都該做的事。”程息此言一出,好似就是認定此事與別國有關。
瞿義揚聽出其中意味,心中有略微的驚訝。這姑娘臨危不懼、神思敏捷不似常人。
“還請都尉成全我二人。”常黎突然發話,抱拳對瞿義揚鄭重說道。
程息瞬間明白他又要摻和一腳,低聲怨道:“你又要幹嘛?”
“幫你啊。”
“你他……”程息又要爆粗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硬生生憋了回去。
“成全你們二人?”瞿義揚聽這話好笑,“這話聽着,我怎麼那麼像棒打鴛鴦之人?”從軍行伍之人,沒多少禮節束縛,嘴上也沒什麼遮攔。
程息有絲羞惱,又不好發作,只能狠狠地瞪一眼常黎。
常黎見她面上似有飛霞,驚奇得很,本以爲她是個冷冰冰的女子,卻沒想到會因爲這事兒害羞。
弧令將二人的神色來往看在眼裡,輕咳一聲:“查案之事,只要你們能夠出力,我相信都尉都會接納。”
“多謝!”程息聽他們有應允之意,連忙答謝,生怕改主意。
弧令瞧了眼程息,看她眼眸晶亮,嘴角有淺淺笑意。二人眼神忽有觸碰,程息對他點點頭,眼裡皆是謝意。
弧令看了她一眼,輕輕離去。
常黎小聲道:“你認識他?”
程息反問:“你,不也認識他嗎?”
二人從議事廳出來,常黎方要走,只見程息向後院望着,顯然是在找什麼人。
“你們是真的相識吧?”
程息回頭,淡淡答道:“我只是想去道個謝。”說完就走,常黎落在後面,突然道,“那把匕首。”
程息猛地回頭,看他神色如常,甚至有淡淡的笑意。
常黎:“我看見了,那把藏在你懷裡的匕首。他給你的?”
程息:“與你有何干系?”
常黎:“你知道月氏男子送女子匕首的意思嗎?”
程息:“我說了與你無關。”
程息頭也不回地離開,不是因爲厭煩他無休止地盤問,而是……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二人往求衣客棧趕去,耽擱了很久,天邊泛着魚肚白,帶了點霞光。
他們行了半路無話,可常黎憋不住了,他欲言又止地一次次看向程息,只盼她被自己看得難耐,能主動說話。
可程息是沉默慣的人,這一星半點的尷尬她毫不畏懼。
常黎憋不住了:“你們到底怎麼認識的?”
“……”程息嘆了口氣,“常大公子,這當真與你無關。”
“難道他受傷摔下了懸崖,你恰好崖底經過把他救了,然後你們兩個礙於各自的身份只能裝作不認識,這次是山水有相逢,迫不得已才說出來的?”
“你這段是不是取自《崖底知情》?”
“你也看?小時候二姐經常讓我去街上幫她買話本子,有時候她還和我講書上的故事。”
程息不知這貴家公子竟看過言情話本。她默然無語,自己自然是不看這些書的,只不過如秀有收集話本子的愛好,同一個故事不同的插畫、版本、封面她都會買齊,有時還逼着自己和她一起看,深冬的夜裡,兩個人裹着被子點着蠟燭熬夜苦讀,當初讀《寒梅血夜》,女俠被自己的心上人一劍刺穿胸膛,如秀哭了整整一晚上都停不下來。難爲的是,師父到現在還以爲她們在刻苦學習醫術,每早都睜不開眼。如今想想,良心上還當真有些過意不去。
程息有意避開話頭,便說得少跑得快,不一會兒二人便已接近客棧,可眼前的景象讓他們措手不及。
烈火滾滾,整個客棧浸泡在大火之中,燒得奪目刺眼。
程息只愣了一瞬,發了瘋似地要衝進去,被常黎一把抱住:“息兒,別去!”
“我要去看看!你放開我!”
“別……”未等常黎把話說完,程息運氣一掌把常黎推遠,凌空一躍,竄進客棧中。
她捂着鼻子四處搜尋,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灼燒之氣擠進肺腑,她託着逐漸沉重的腿,步履維艱。
“程息!程息!”常黎在後面叫喊,卻怎麼也叫不回她,“客棧沒人!快跟我出去!”
她知道客棧沒人呀,她進來的一瞬間就知道了,可是她要拿東西,那些不能丟掉的東西。
“程息——”常黎看見燒得滾燙的木緣從房樑砸落,蹭着她的背脊,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程息被煙霧灼得動彈不得,還是一步步挪向自己的屋子,她一眼望見了几案上的包裹,她連忙衝上去,突然聽見頭頂轟然巨響——房樑斷裂。
回憶與現實重合,程息有一瞬的恍惚,只聽耳畔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息兒——”
息兒?程息?可我不叫這個名字啊。
我叫,林兮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