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罪犯的審訊不算順利,一個司機一個匪徒全都是緊閉着嘴一言不發,即便用了刑也是如此。這一點在寧立言意料之中,高麗人雖然骨頭軟但是日本人手段毒辣,他們害怕報復又知道警務處不敢殺他所以不敢開口。那些土匪則是慣於滾熱堂的亡命,大多數刑具都見過,一般的手段嚇不住他們。
英租界警務處畢竟不是日本憲兵隊,英國人並不排斥酷刑但是爲了標榜自己的文明形象警務處內不鼓勵嚴刑拷打,所擁有的刑具比較常見。震懾一般的宵小足夠,面對這種悍匪就有點拿不出手。
他剛趕到審訊室羅伊就主動找上門。他打出的旗號是看看寧立言又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隨後把他叫到一邊的辦公室,趁着沒人主動道歉。
“這事我也是沒想到,西利亞不是咱本地的娃娃……”
一個外國人說出這種話讓寧立言很有些錯愕,羅伊卻感覺很自然,彷彿他確實就是個標準的天津人而不是愛爾蘭人。
“你別跟倫敦來的老孃們一般見識,那幫人沒喝過海河水不懂本地人情,一腦門子公事公辦。爲這個我跟她剛吵了一架,未來幾天誰給誰也不會有好臉。我運氣不好,娶了這麼個糊塗媳婦就得替她抗事,你有嘛話衝我說有氣衝我撒,就算揍我一頓我也不還手。”
“這話從何說起?西利亞畢竟也沒有傷害到楊敏什麼,我怎麼會對她有什麼怨言。”
“你這樣說就是有怨氣,改日我請客,叫上楊小姐咱們一塊登瀛樓吃一頓。不過怎麼也得等這股風過去再說。現在好幾萬土匪進關,伯納德都吃不香睡不着,所有警務人員的休假都要取消,咱現在出去大吃大喝就不合適了。就你也得留神,別沒事光陪着喬雪不上班。不打勤不打懶專門打那個不睜眼,過去沒人管,這些日子得留點神。”
“你這俏皮話說得比我都利索,假洋人吧?”寧立言開了句玩笑以示自己心無芥蒂,隨後問道:“這土匪進關英國人用得着走心麼?”
“廢話!伯納德只是廢物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這裡面的厲害。英租界是商人的天下,要是土匪氾濫大家都做不成買賣,這租界就等於廢了。再說他們目前是在鄉下,誰知道嘛時候進城?真要是來了天津少不了殺人放火,英租界也沒法倖免。駐軍已經實施了動員,機關槍都架好了,就連美國大兵都已經做好上街巡邏的準備,咱們更閒不住。巡邏、防範,同時儘量避免衝突,西利亞抓的這兩人伯納德那也有想法。”
“他惦記着給放了?”
羅伊點點頭:“我爲嘛支持你當警務處副處長呢?就是你們兩能想到一塊去。按伯納德的意思就是別自找麻煩,在華界犯案就該交給中國巡捕,把人弄到租界裡,回頭土匪記恨英租界上門報復可叫他如何是好?”他居然甩了個戲腔,隨後吐了口唾沫:
“丟人現眼的玩意!帝國要都是這樣的領事,我看大英的江山也不長久。傻子都知道抓住日本人的把柄乃是好事,更別說這次是英租界的警察在華界抓人,若是借題發揮,英租界警務處能在華界拿到執法權對租界乃是天大的好事。可惜攤上伯納德這麼個軟貨,居然想息事寧人!”
“你是說客還是傳令兵?”
“我是個可恥的告密者。”羅伊一笑:“這事伯納德也張不開嘴,他要是馬上說租界的輿論和工部局都饒不了他。按他的意思,二十四小時以後沒有口供就把高麗人放了。他就是個司機,只要不招認,就不能說他是土匪同夥。至於那個拿傢伙的不能放,多關兩天然後送到華界,讓中國法院處理他。”
“也就是說我還有點時間。只要拿到口供,伯納德就不好說話了。”
“我來就是給你出主意的。”由於羅伊和寧立言在公開場合以敵對者身份出現,這時候自然不方便主動出馬幫寧立言審訊。但是羅伊懂得用刑手段不少,大部分都不是警務處的常規方式且不乏違規犯禁之處。按他自己的說法是在舊書攤上翻古書外加澡堂子裡跟人閒聊學來的,寧立言則認爲那些缺德的審訊辦法必是來自海外與中國無關。
他微笑道:“我學了這個得付什麼學費?”
“天下太平就夠了。”羅伊態度也很誠懇:“這回的事是衝你來的,動的還是你心頭肉,哪個老爺們也不能答應。可是聽我一句話,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我不說大局爲重的廢話,就說老百姓的道理,咱不能拿雞蛋碰石頭。外面土匪太多,警務處的力量太弱不是他們對手。大英帝國今非昔比做不了你的後盾,指望你一個人對付這麼些土匪那是做夢。至於日本人更不用說,當初的狼崽子長成了如今的白眼狼,乃是亞洲正經的強國。就是帝國政府都拿他沒轍何況是你?今後別讓你女人出租界,我安排人保護她們,保證不會再出這種事,其他的別多想,識時務者纔是俊傑。”
寧立言點燃了一支香菸:“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哥們好意我這領了,不過你那書沒看全,我露幾手我們的東西給你看看。”
他叼着香菸來到外面,對張衝幾個人吩咐道:“都出去吧,這兩人交給我了。我不下命令,誰也別進來。”
羅伊這時從外面跟進來道:“他們可以離開我不能走,我必須監督你,確保你不會嚴刑逼供損害租界警務人員形象……”
二十分鐘後。
寧立言與羅伊重新在會客室裡互遞菸捲,羅伊嘖嘖讚歎着:“活到老學到老啊,我來中國就是來對了,這個國家的老玩意多,寶貝有得是。沒想到還有那麼多收拾人的法子我沒學會,這回算是開眼了。你回頭把這個東西寫下來,我給你交到上面去。”
“警務處不是有規定麼,不許使用酷刑,否則將受到包括辭退以及逮捕在內的懲罰。”
“沒有皮外傷誰敢說咱動刑了?再說也不一定是給警務處用。”羅伊吐了個菸圈:“都在白鯨喝咖啡,就犯不上裝老百姓了。眼下這世道不太平,不光是亞洲,歐洲那邊也亂得很。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那幫歐洲窮親戚又要遭殃。這種時候結果比手段更重要,你這些拷問技術對我們很有幫助,就別藏着掖着了,你難不成還要把它們留給藍衣社?”
寧立言這套審訊技術來自前世的學習,其中既有軍統自己的發明也有美國教官教導還有被捕之後在日本憲兵隊的親身體驗。美、日兩國製造痛苦的技術合在一處,效力非比尋常。即便是那見過世面的土匪,也已經被寧立言收拾服帖,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妖魔鬼怪,把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這次綁架楊敏的行動是由藤田正信授意劉黑七出動人馬,給他們的命令是必須把楊敏完好無損地交給藤田先生。在交給日本人之前,他們可以過過手癮,但誰要是壞了楊敏的性命或是貞潔,下場保證是生不如死。
那名高麗人是日本方面派出的司機也是個監視者,免得這些土匪不受約束,真的對楊敏下手。
匪徒兵分兩路進入的華界,幾個人坐汽車過來,也有人步行進入,目的就是互相支援。按照計劃,在成功擄人以後,在路上會有汽車接應,那部道奇汽車會隨手丟棄讓警方無從查找。
如果寧立言沒有安排人手實行保護,事發之後再想救援或是尋找楊敏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楊敏很有可能就此從人間蒸發沒人找得到。
劉黑七投靠藤田還是一個秘密。按照那名匪徒的口供,劉黑七不但下了封口令更是明確警告,誰如果在日租界犯事別指望藤田公館會出面撈人。大家還得按着過去一樣遵守法律,和過去惟一的區別就是,這幫人需要宣傳抗戰。
在日租界當然不能大張旗鼓地宣傳抗日,可是私下裡可以喊打倒日本鬼子,包括在華界和意大利租界都可以做類似宣傳。如果因爲抗日宣傳或是招兵募捐招來巡捕,藤田公館會保證當事人的安全,他們需要做的事就是記下捐款人或是支持抗日言論之人的名字、來歷。如果誰能夠和共產黨的游擊隊取得聯繫,更會有重賞。
對於英租界的失蹤案這名土匪能提供的消息不多。劉黑七對於自己的部下並不信任,很多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許部下打聽。
這名匪徒只是聽萬隆貨棧的人提過一句,英租界有一筆好買賣可惜沒做成。還有人感慨過城裡人就是不一樣,縱然是個下人的兒子都能娶到一身細皮白肉的好媳婦,鄉下人沒有這個命。除此以外就一無所知。
這名匪徒還提供了一個劉黑七的落腳點,一處建在窪地的破舊平房。不過這次他們行動失敗,接應的人接不到他們就會知道出事,按照劉黑七的習慣,肯定又要搬家。有了日本人的幫忙之後,劉黑七可供隱藏的地點更多,就連這個土匪也說不上來還有哪些藏身地。
這個高麗司機承認了自己是藤田公館耳目的身份,只爲少挨幾下刑罰。西利亞是個行家,一開始就把他嘴裡藏的自殺藥丸拿走,這人現在就算想死都辦不到。
他原本只是混在日租界的情報販子,被藤田公館抓住之後爲了保全性命,當了外圍成員接受日本人指揮。對於藤田公館內情一無所知,就連這次行動他也只是負責開車,別的什麼都沒告訴他,屬於無用之人。
羅伊倒是不這麼認爲,對他來說藤田公館是個需要認真對待的機構,劉黑七這種土匪反倒是小事。有眼下這份口供可以讓伯納德通過外交層面施加壓力,讓日本人驅逐劉黑七。只要這尊瘟神滾出天津,再去禍害哪裡都不關他的事。
寧立言搖頭道:“事不能那麼幹。劉黑七兩次惹到我女人頭上,他和他手下那幫人的命就是我的!這事我自己能處理,不必驚動領事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