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樂源課上都異常老實,只是到書銀家裡去教她做飯,卻沒到鴿場去,或者呆坐在音樂工廠幻想隊員們都在做些什麼,用樂隊排練擋住一切質問和埋怨,赫連則一直在忽遠忽近的地方彈着吉他,慢搖滾的音樂襯出他憂傷的眼光,目的似乎就是催出她的淚水。
“赫連,今天能去看乾媽嗎?”
“再別問這種問題,那裡就是你家啊。”
赫連夫人見到樂源像見到了親女兒一樣,手就沒鬆開過,她一直很感激樂源對他兒子個性上的改變,享用過高級豐盛的法式晚餐,陪夫人看了會無聊的肥皂劇,連嫂像每次一樣將客房收拾得乾乾淨淨,這個家的每個人都帶着親人般的微笑,雖然還沒和赫連先生打上招呼,因爲他忙到現在還沒回家。
她坐在臥室的桌子前,傳來赫連的敲門聲,“可以進來嗎?”
她打開門,他故意逗她,“不是說這世界上最齷齪的關係就是表兄妹了嗎,深更半夜的就隨便讓我進房間?”
“沒關係。”
“反正我會保護好自己。”他和她一起說出來,她瞪他一眼。
“你不對勁。”他坐下來,“因爲不讓你去非洲旅行?”
“我一向很討厭你瞭解我的程度,不過這次,沒有完全猜中。”她打開窗戶,風一股腦吹進來,冷卻了所有的不確定,她衝着黑暗大喊,“喂!我是樂源!”
是啊,他心想,你是樂源啊,那個可以大聲喊,大聲罵,用暴力解決問題,只要開心就好,生氣後馬上忘掉的樂源,那個敢作敢爲,用實際行動讓所有人知曉的樂源,那個獨力,永遠不會失去理智,總是知道自己要如何抉擇的樂源。
她回過頭,強風將她披至背部的捲髮吹離了肩膀,“赫連,我已經完全改變了吧。”
微笑很深,卻在不同的地方。
第二天一下課,她便闊步走進事務所,表情糾結在一起,“傻子們,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去非洲了!”
全隊的人都呆愣愣地望着她,然後繼續熱火朝天地聊天不理她,就像她踩了大便一樣。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平時就不該搞笑,這個性已經在大家心裡根深蒂固了,“我是認真的!”
如她所料,這羣白癡這次連頭都沒回,她正式的樣子遠比發瘋時滑稽的多。
全是無奈,她失落地走出門去,一忞感覺不對勁追了出來,“這次要是不來以前的酬勞我們就不付了哦。”
“樂隊暑假有排練,而且你們從來就沒付過酬勞!”樂源眯着揭穿真相的眼睛。
一忞立即趁機吐槽,“果然是因爲酬勞!原本想如果是爲了跟赫連的愛情,我們就放你去挖牆腳了,可既然是爲了酬勞,我們只能代表非洲黑奴懲罰你!”
“別搞笑了,我是來下通知的,可以的話幫我帶幾個最甜的木瓜回來,瘦腿的效果應該比國內的好吧。”樂源不以爲意地說。
一忞暴着青筋大喊,“瘦腿的是白蘿蔔!木瓜是豐胸的!”
華禹在屋裡聊天時的笑容還殘存着走出來,“算了吧樂源,你像個男人跟你的外表沒關係,別從吃上找補了,據說對着窗外的那個馬路牙子許願很靈。”
“誒?什麼時候規定的?”一忞這麼一問,搞得像確有其事似的。
樂源的鄙視如同海浪般翻涌起來,“編也編的靠譜點好吧,那得是多廉價的願望啊!”
華禹故作鄭重地指着窗外花壇邊的馬路牙子,“把樂源變成鬥牛犬吧!”
駱駝摸着下巴,“果然很廉價呀。”
“老華你這個白癡……”樂源握着拳頭燃燒起來。
剛好某同學牽着寵物從窗外走過,華禹眼前星星一亮,“實現了!”
樂源嘴張的比平時的臉都大,“那是薩摩犬!”
走出事務所,她避開赫連的目光和他會經過的路徑,在校園裡繞了個大圈子,大一的小學妹迎面跑過來,“樂源姐。”
“小沐,上課去呀?”
“嗯,你呢,這次又幫哪個社團比賽呀?”
“呵呵,我要去找鍾子路打架去呢。”
小學妹調皮地努努嘴,“哦……那赫連可要傷心了啊,我先走囉。”
“流言傳來傳去,真是……拜拜。”
“對了。”小沐如夢初醒,“我想起個事,昨天有個人打聽你,而且不是咱學校的。”
“不是咱學校的就對了,咱們學校誰不知道我啊,是找我比賽還是託你要簽名?”她故作自戀。
“怎麼可能,那人可嚴肅了,你沒殺人吧。”
“去你的,那人都問什麼了?”
“什麼都問了。”
“然後你都說了?”
“是啊,你不是自稱光明磊落嗎。”
樂源的太陽穴上多出個十字,“第一,那不是自稱,第二,算了,你走吧,真是就怕豬一樣的夥伴啊。”
小沐笑呵呵地跑了,樂源腦子轉了一圈也沒太當回事。
晚上,她拒絕了赫連的車,滑着旱冰飛馳在空曠偏僻的小路上,時間越久,反倒跟赫連越疏遠了,除了對赫連限制她交友的行爲感到反感之外,她還是期待着她跟赫連那些一廂情願的緋聞能停下來,她想着加快了速度。
“啊!殺人啦!”被撞個滿懷的駱駝發出臨死的呼號,她租的破舊小房差點塌掉。
“你坐我門口乾嘛?她大喊着爬起來。”
“要不是我用血淋淋的肉體攔着,你撞的就是牆了,知恩圖報就趕緊歸隊,容易專注的傢伙。”他叫道,一下子戳到她的痛處。
她邊大叫邊用力撓頭,硬生生把自己撓成了刺蝟,“別煩我,我本來就不是探險隊的成員,幸虧那張申請沒填。”
“別怪我沒提醒你,隊長說你要是不回去他就要爆你的料啦。”
“我又沒有什麼料在他手上。”
“那你那個跟蹤狂姐妹呢,她的死活也不管了?”
她一激靈,“什麼意思?她不是跟老華打得火熱嗎?”
“明天自己去鴿場看唄,哼。”他扭頭就走。
第二天她直接去了書銀家,“你不在,我自己試着做,結果把廚房弄廢了,樂源,你看我的手。”
好幾個創可貼,切的、燙的應有盡有,“今天做蛋糕吧。”
三個人在鴿場吃着蛋糕,她看着華禹的吃相又陷入專注,雖然嘴上已嘟囔着和他不熟已經兩年,可明明從兩年前就知道不應該接近他,關係還是失控地沸騰得如此熟悉與親近了,這個像白癡一樣的傢伙到底有什麼魔力,總是吸引人們跟在他的身邊成爲夥伴呢。
“樂源!我叫你八聲了,想什麼呢?”書銀的嗓子是見到華禹才變這麼尖嗎?
“沒有,想沸騰……不是,想吃火鍋了,哈哈哈。”
華禹盯着她奇怪的眼神讓她收斂了響亮的假笑,書銀走後,從鴿場到師總的公司一路都沒有任何痕跡寫在他波瀾不驚的臉上。她想說點什麼打破僵局,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狠狠拍上那人的後背,“赫連,來這幹什麼,還穿西裝?”
那人驚愕地望着她,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仔細一看,他好像確實與赫連有幾分不同,臉更有棱有角一些,眼距更寬一些,看上去更成熟更經歷過風霜一些……那一瞬間,她和華禹第一反應都是他雖然和赫連出奇的相似但他確實不是赫連。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她說。
這人看她的眼神令她望而生畏,就算下手重了點也不用震驚成這樣吧,眼睛都要掉到鼻子上了,而且這拉長的五官半分鐘就沒動過。她和華禹繼續往前走,沒想到那人竟緊緊抓着她不放。
“抱歉了,老兄,你不會被我拍出內傷了吧。”樂源陪着笑。
“你果然沒死。”阿萬緊緊抓着她的手腕。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你才死了呢,神經病吧。”她怎麼也甩不開他,一忞和駱駝沿走廊過來,看見這一幕也大跌眼鏡。
阿萬一把抱住她,“我就知道,琉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抱得她透不過氣來,表情疑惑又痛苦。阿萬正思緒萬千,手突然被強行掰開,他從內心戲中醒來,看見皺着眉頭的華禹,“鬧夠了吧。”
阿萬根本沒有理會他,把頭轉向樂源,“琉兒。”並傳來試探性的眼神。
樂源雙手環抱在胸前,“你搞錯了吧,我真的要生氣了。”
“琉兒,是我們錯了,所有的誤會都解開了,回來吧。”
“你到底說什麼呢,上次那個胖子之後,我樂源還真沒收拾過誰了,你真想以身試法啊,我生氣起來的可怕程度在場可有好幾個目擊證人可以提供前車之鑑呢。”
阿萬上前,華禹擋在前面,“喂,我好歹也是隊長,走到哪都被最大化無視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總是被那個不填申請表的孩子搶風頭我可是會耍大牌的,雖然濫情劇的主角我是不想當啦,但一不留神就成了給那羣孩子維權的父親大人,等一下,我還沒結婚……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你沒機會的。”
樂源被一忞、駱駝強制拉了出去,阿萬沒有追上,礙於面前這個男孩的眼神,他就是那個探險隊的隊長嗎,雖然口中是前言不搭後語的不羈詞句,但他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般青年少有的英氣,臉上寫着打破一切傳統果斷卻並不魯莽的勇敢,有矛的鋒利,盾的穩重,這種態勢和氣場他在武林中也沒見過幾個,何況還這麼年輕。
阿萬與他對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戎濱和師總大概是聽見樂源的叫囂跑出來的,“怎麼回事?”師總問。
阿萬的氣勢弱下去,“沒事,我好像被認錯了。”
師總舒緩的眉頭垂下來,“我就說你很像赫連家少爺吧,樂源和他熟的很呢。”
“樂源?”
樂源出了門還氣急敗壞地要回去,“你倆拉我幹嘛,我怎麼能在這種時候逃跑呢!”
“這不是在學校,讓隊長解決吧。”
她這才平靜下來,有些心有餘悸,剛剛的高亢與現在的低沉毫無時間上的過渡,“那就讓那個奶爸一次。”
她衝到地下音樂工廠,赫連正在調試他的吉他,她撲到他面前,“你是赫連吧?”四下無人的小屋裡安靜得陰寒。
“別逗了,又是哪出啊。”他像平常一樣陪她閒扯。
然而,淚水猛地充盈她的眼眶又收了回去,“怎麼了?”他驚慌地問。
她微笑,“太好了。”最近她變得很容易傷感,他沒有問下去,只是讓她坐在電子琴前,聽他撥動着舒緩的歌。
“幹嘛一直看我?”他從沒見過樂源這樣盯着自己。
“有些面孔,以爲看了太久就永遠也忘不掉,完全是謬論。”
“連你這種一眼就能把實物變成光影線條的人也是嗎,難道你連我的模樣都忘了?”
“險些忘了啊。”
“你沒偷偷給我畫個肖像什麼的?”
“當然沒,根本賣不出去。”
“剛纔還可憐巴巴的,一轉眼又開始說傷人的話了。”
“我是爲了讓你看見培培的好,鞏固家庭,人人有責。”她低下頭,“赫連,再過不久,你也會走吧。”她的語調明顯降下了,他們都清楚,這所學校的富家子弟們都是準備繼承家業的,這所學校不過是出國深造的踏板或逃避現實的中轉站,他們的人生,無非是用錢堆積起來,再轉換成錢,他們的未來像買賣一樣被安排與調劑,當然,也有很多例外,例如她,例如駱駝。
“也許我是例外。”他說,也許吧,他愛音樂,夢想着能帶領一支自己的樂隊站在世界巡演的舞臺上,富貴是他的貴人也是大敵,因爲音樂太招搖,卻又太重要,他看着樂源苦笑,“現在彷彿又多了不想走的理由呢,樂源,我們是不會分開的那種關係。”
“誰知道呢,有很多朋友,以爲會永遠在一起,結果都離開了。”
“對不起。”
“道什麼歉?”
“我知道你很想跟探險隊的活動。”
她推了推他的頭,“就會放馬後炮。”培培剛好進門,目光凌厲地瞪着她,她也很納悶,爲什麼每次都逮到這種時候。
這回晚上,結束了酒吧駐唱,家門口等着的人變成一忞了,她和駱駝的性別說到底還是不一樣,她死活不走,樂源也只好讓她住下,她們擠在一張單人牀上,雖然樂源嘴上一直都是一個樣,但她隱埋的憂鬱多少觸動了一忞,朋友,愛情,除了房間,她似乎可以把一切處理得很乾淨,也正因爲如此,樂源一直都住在這樣又小又簡陋的屋子裡,晚上要在複雜的地方唱簡單的歌,按理說,面容這樣姣好的女孩,通常會受到百般的追捧與疼愛,自負的享受青春賦予的一切,可是,她沒有。她很全能,很大膽,卻又那麼隨遇而安,大廚剷下的山珍海味和水分盡失的饅頭鹹菜她都能吃得若無其事,雖然她表現得很大氣又惡搞,骨子裡卻透出從小訓練般養成的優雅氣質,一忞不知道這些她試圖靠粗魯的行爲掩蓋的氣質和什麼都會的能力是從哪裡得來的,可她也不想問,此刻的她與樂源擠在這狹小的空間看着滿屋藍騎士的海報上那酷酷的女孩,不禁有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