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頃刻間洗禮了她的全身,長髮的卷都被衝直了,一綹一綹地貼在肩上,雖然這裡處於灌木叢外圍,夜裡的溫度和沙漠也差不了多少,水珠順着她貼在身上的衣褲流淌下來,浸溼了運動鞋裡的沙子。
她看見華禹,他打着傘,全身還是溼透了,因爲傘不在他頭頂,而是爲立在面前的畫板打的,他蒙着眼睛,右手拿着筆,她停下腳步。
他從來只畫想記住的東西,這裡好美啊,綠洲漸漸被滋潤得煥發生機,是啊,自然奇觀哪會輕易讓我們這些平凡人看見呢,能遇上這麼美麗的時刻,也許已經足夠銘記一生了。
華禹感覺到她,摘下蒙着的布看着她,水珠從她撲扇撲扇長長的睫毛上滴下來,寬鬆的運動服緊緊貼在身上,黑夜裡,眼中也彷彿一汪水般。
“爲什麼要蒙上眼睛?”
“閉着眼睛看到的也許更美呢。”
“我有預感一段酸溜溜的說教要開始了。”
“又讓隊長說中了,沙漠的雨季提前來了嗎?”一忞感慨。書銀一臉擔憂。
華禹笑笑,沒有她預感到的那些東西,“你也沒逃過一點輕微的皮肉傷吧。”
樂源身上確實有點痠痛感,是擋凡舞攻擊時留下的,“其實,就算在我面前暴露了身份,又有人舉報你,你們也不用死,因爲老爹早就把我帶進這個世界了,他教了我幾招拳腳,他說就算沒有內力也能和低等的武林人過上幾招,有了這樣的水平也算是練過武功了,知道新武林秘密的人只要練功就不算通常人,而是新武林人了,最重要的是,我早就通過了神兵軍團信息系統的驗證,可以登錄關於新武林的所有論壇和網站。”
“這樣啊。”
“老爹沒辦法瞞我的,他已經把我當成女兒一樣,在古代,茶樓總會不經意成爲情報聚集地,老爹身爲隱退的名劍士,開着小吃店,也有他得到信息的方式呢,他說些奇怪的話的時候,知道秘密的我也可以保持沉默了。”
“這麼說,劍派的事你很熟悉了?”
“也不至於,不過老華,你爲什麼不練武功呢?”
“因爲媽媽不想讓我練,她希望我能遠離這種無聊的競技紛爭,即使讓華家衰落也沒關係,所以,我就變成她期待的個性了,結果剛好是社會排斥的那種。”
“還有一個問題,他們都說我像獨孤家的琉兒,那如果我真的是你的敵人,你會後悔剛剛對獨孤家那個女孩說的話嗎?”
他眯着的眼睛完全睜開,笑容堅定地搖了搖頭。
雨停了。
“老華,咱們打賭,你說白天那個泥潭裡現在會不會漲滿水,我出十塊賭會。”
“一共就咱倆打賭,你都說了,我還有的選嗎?”
他們來到泥塘邊,那裡果然被這場雨救了,泥塘變成水塘,裡面的水滿滿地,“這下動物們終於能飽飲一頓了。”樂源欣慰地說。
“你贏了。”華禹輕鬆地說。
水塘邊的水突然涌動,那是鱷魚跳出來捕食的預兆,華禹一下子握住她的肩膀轉了個身,兩人的位置頓時對調,變成華禹離水塘更近一些。
直到反應過來那不是鱷魚,而是一段陷進泥塘裡,因爲漲水而鬆動突然浮上來的樹幹時,華禹才鬆了口氣,回過頭,樂源卻在狠狠瞪着他,“如果真是鱷魚你還活不活了?”
他眼睛又欠揍地眯起來,“沒關係,我命大,還沒死過呢。”
回去的路上,樂源撿了根又粗又長的樹枝,回到沙地,她狡黠地一笑,“老華,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他看着她手裡的樹枝,該不會是要給自己一悶棍吧。
樂源搶過他手裡的布條蒙在眼睛上,用那根樹枝在溼潤的沙地留下深深的軌跡,她在不好走的沙泥地上奔跑,她在忽高忽低的沙丘上勾勒出痕跡,嘴角的微笑揚着,穩健的步伐邁着,踩下每一步沒有絲毫恐懼,劃下每一筆沒有半點猶豫,不是想要記住,而是已經記住,張開心中的雙眼,我看到的是……
華禹,慢慢地,華禹那招牌似的睡眼和整張欠揍的臉都呈現在她奔跑過的沙地上。
夏天的黑夜很短,被雨水滋潤過的植物也迫不及待醒來煥發光彩,昨天夜裡他們直接趴在綠洲裡睡着了,天不怎麼黑的時候,好像如同植物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力一樣,他們失去睏意睜開眼睛,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朵昨天還沒有開放的小花,好堅強的花啊,如此弱小,卻那麼挺拔,而且,竟然在一夜之間開放了。
她正想叫華禹來看,一擡頭卻如同華禹一樣驚呆了。
好多花,滿地的花,一世界的花,五彩繽紛,豔麗的,淡雅的,含苞待放的,整個綠洲都被這些欣欣向榮充滿生命力的植物填滿,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全都被怪異的氣候催化出最美麗的姿態。
“怎麼可能,昨天還沒……”樂源說不完這句話,她不敢相信幾千種植物一夜綻放的傳奇會在她這樣平凡的人面前上演。
“怎麼不可能,奇蹟是隨機的。”華禹漸漸平息由於驚喜而急促的呼吸,“自然的美麗,畫匠果然不能表達。”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那地方讓人想要流淚,彷彿它正是恆久以來所追求的東西。
“我還是不相信,是誰導演了這齣戲吧?”
“沙漠啊,我早說過了吧,她只是個孩子,被冠上冷漠、惡劣和無情的頭銜,總是默默關注着地上的花朵。那些守着電視和小說永遠看別人故事的人最幼稚了,可是,人們都去看主角,又有誰會去注意他們的感受呢,總是以旁觀者的姿態站在一邊,會很寂寞的,那孩子很寂寞,所以她發脾氣或逗你玩的時候,只要撓撓她的咯吱窩就好了。”
她的目光突然由眼前千年難得一見的風景轉向他,老華,你是真的在說沙漠,還是借物喻人,指桑罵槐呢。
他看了看她,又望着很遠的美景,“人們總是先入爲主,怎麼知道沙漠也會很可愛呢。”
如果那些角色不出現,她也不會知道寂寞爲何物吧,一定能和時代、環境和故事背景相處得很好吧。
呵,還真是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