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是個現代而繁華的城市,可它也是個複雜而巨大的城市,然而這次跑出來之後,她才發現,她現在身處的偏僻的h區與市中心簡直是天壤之別,沒有漂亮的霓虹和寬闊的馬路,沒有琳琅的街道和時髦的青年,這裡雖然也車多人多,但塵土飛揚,樓房普遍比鬧市區矮了很多,穿着極其平淡的人們也都行色匆匆,像是想要趕快逃離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一樣,可是她爲什麼會被送到這樣的收容所裡來,她不知道,那時候她只顧着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裡,連這地方與之前生活的那麼不同也沒意識到,可是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來,她在電視上看到的孤兒院之類的地方與她所在的收容所是完全不同的,小朋友們就算沒有滑梯,至少也不用擔心被非和善地消失,她實在太冷漠了,竟然沒有注意到管理員怕孩子逃跑的真正理由,竟然現在纔想到警察局。
是時候改變些什麼了,她拼命地跑,還鼓起勇氣問了兩個路人,終於看見了h區警察局不太夠威嚴的建築和大門。
值班的警察叔叔聽了她的敘述後大爲震驚,他打了個電話後,十分憤慨地告訴她,“放心吧,孩子,叔叔已經叫人來了,你先在這等着,等其他叔叔來了,你再把剛纔對我說的話重新對他們說好嗎?”
她點點頭,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她不知道在害怕什麼,可能是從小怕母親怕慣了,雖然陪她一起等人的警察叔叔能讓她覺得稍微踏實一些,可這個瘦弱的男人和隨時都要破窗而入的夜色還是不能完全鎮住她隨被時間帶回的平靜一同產生的恐懼。
回想起來,被二十七號欺負、見到超市叔叔、逃跑、乃至跑到警察局說出收容所的秘密竟然就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她的生命從沒像這一夜一樣不同,心臟幾經起落總算沒有從喉嚨裡蹦出來,這一夜,她預感到命運的新生,情緒的震顫過於激烈,在等待中平靜下來,睏意便沒有預告地襲來。
雖然隔着眼皮,但還是感覺到了黎明的到來,她懶懶地不願睜開眼睛,她想要等意識再清醒一點的時候再張開眼睛看看新的一天全新的世界,今天,一切都會改變。
咔嚓一聲,門鎖被打開,警察叔叔長舒了一口氣,“怎麼這麼慢啊。”
她知道是警察的同事來了,她使勁睜開眼睛,爲了能儘快看清事物而用力揉了揉,同時開始醞釀將要說的話。
“沒辦法,先懲罰了那幫知情不報的小鬼才來的。”
她的心猛地一驚,這熟悉的粗獷的聲音促使她不顧一切地瞪大眼睛望了過去,孩子剛剛爲自己爭取的脆弱堡壘瞬間崩塌了,怎麼會,她不敢相信,僵硬得一動不動。
紀律管理員見狀,伸出厚重的手掌扣在她頭上按着她的頭來回搖晃,弄得她**攪作一團,“怎麼了,二十九號,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嗎?”管理員哈哈大笑,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牙齒,“我記得咱們的規矩裡有一條是不能隨便說話吧,你平時沒聲敢情是等着到這說呢,啊?”說着,他將她重重甩到地上。
她顫抖着不敢出聲,直到痛楚通過周身的神經轉了一圈,她才明白警局和收容所早有勾結的事實,即使是同一城市內,不同區域也有迥然不同的差別,天高皇帝遠,所謂王法在波及不到她的地方,接下來會怎麼樣呢,管理員拎起她就像拎起一條狗,外面的天亮得很快,她的世界卻全暗下來。
被拖回收容所的路程沒有因爲她想要拖延的心情而稍短半分,管理員已經把她的胳膊捏的不過血很久了,然而她寧願這種小臂腫脹直至手指發麻的感覺一直持續下去,那樣就不會有更恐怖的事發生,然而她還是被徑直拖到了倉庫,她想逃跑卻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不經意就會回想起被關進倉庫的其他孩子的慘叫聲,那些刑罰她略知一二,那些死亡都心照不宣,像她這樣渺小的人無論存在或消逝都不會有人發現的,管理員拎起她的衣領,直到被鐵棍敲破頭的前一刻她還爲在倉庫天窗偷看到的一切而顫抖着。
“怎麼,還有個孩子啊?”被所長老太太送出門去時剛好瞥到將夏源拖進院裡的管理員的啓延問道。
所長老太太表現地十分自然,“哦,是啊,不過那孩子總偷東西,這回又犯毛病了,我讓管理員嚇唬嚇唬她,來,我送你出去。”
啓延哦了一聲往出走,“真是不好意思,昨晚那麼晚還辦領養手續就夠麻煩您了,今天一早還來取東西。”
“沒關係,沒關係。”所長老太太親切地笑臉相對,“你是那孩子的貴人,還不嫌麻煩來取那孩子落下的東西,真是心善,這回看看可別再落下什麼,要不以後還得跑回來。”老太太滿意地耐心敷衍着,要不是這個識相的貴人給了足夠的好處,她怎麼可能親自來送,沒想到這個最難管的反而最值回票價,而且雖然這二十七號極其叛逆,但要讓她老實地保守收容所的秘密卻一點也不難,老太太在送出每個孩子的時候都會安排好這種事,以前的孩子大多都是被些有特殊癖好的中年人買走的,那些孩子走了之後也不可能有自由,而且受苦都來不及,也不一定能活幾天,是沒有機會告密的,這次的這個領養者啓延看起來不太一樣,相貌堂堂出手闊綽,像是達官貴人,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不過就算如此她也不怕,只要二十八號在她手上,就不怕二十七號會告密,這兩個小女孩的關係別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很。
啓延笑了笑,“那孩子說這東西比命還重要,不然我也不會回來,不過這回應該是真的要告別了,您回去吧,不用送了。”他走出大門,老太太也回到屋裡。
二十八號一個人坐在通鋪中自己的牀位上,“放心,姐既然出去了,就一定會回來救你的,一定要活下去。”這句始終迴盪在腦海裡的話已經成爲她獨自一人堅持下去的唯一支撐,姐姐剛一走,整個收容所就再也沒有熱鬧的耀武揚威和齊心協力的小團體了,從世界步入安靜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等待救援,可是每一秒都很漫長,姐姐現在在哪,在做什麼,到底什麼時候能再見面,這樣的生活剛剛開始,她就有些忍受不住了。
逃跑孩子的下場,倉庫裡的痕跡清晰演繹着,在這個隱蔽屋子裡,沒有需要不留傷痕的規矩,因爲在傷痕消失或死掉之前是絕對不會有機會出去的。管理員的影子一次又一次接近又變遠,夏源的心情反而隨着不知何時會休止的摔打和折磨而平靜下來,恐懼已經沒那麼強烈了,死的話,就結束了吧,就這樣離去也無所謂,她依然一聲不吭,管理員拎起她的頭髮,剛想說點什麼,被打成這樣也不出聲的孩子他還真沒見過。
“哼。”
什麼!管理員一驚,這孩子發出這聲類似於嘲諷的似笑聲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一絲恐懼,她怎麼可能是這種表情,怎麼可能是這種聲音,就像一個誓死不肯招供的共產黨員在唾棄外邦人,她才十歲啊,這孩子究竟……
不會改變了,那聲笑是苦笑,既笑他們無聊,也笑自己愚蠢,一切都不會改變的,不管抗不抗爭,希望,是世上最差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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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意識到,無聲也是一種抗爭,激起了管理員強烈的挫敗感,他抓起夏源的頭向牆上撞去。
“喂。”
聲音竟是從門外傳進來的,天窗在棚頂,孩子沒發出任何喊叫或哭嚎,不可能會有人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管理員將遍體鱗傷的夏源扔在倉庫一角,緩緩打開門,一個男人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是你啊,有事嗎?”這不是昨晚二十九號逃跑後,趕在他教訓在院子裡的孩子之前到這來將二十七號領養的男人嗎,他今天怎麼又來了,剛剛忙着把二十九號拖進倉庫都沒看見他,他好像是看了二十七號唱歌跳舞又和那個開超市的男人聊上了兩句,就毅然決定領養二十七號了。
“居然還這麼鎮定,你明知道我已經發現這個收容所的秘密了。”這是一個和超市叔叔完全不一樣的男人,十歲的夏源眼角的餘光瞬間就認定了這一點。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管理員還試圖矇混過去。
啓延舉起食指晃了晃,“這樣傷害那麼小的孩子,可不好。”
夏源躺在角落裡,她並沒有因此而萌生希望,只是,也許,也許!現在趕快走的話,他能夠做到,她做不到的事,能夠帶着收容所的秘密,從他渾厚的底氣中,年輕又堅定的臉孔上,就從這一刻的勇氣中,逃離這裡。
“你是怎麼……”管理員向外望了望,沒有任何攀爬工具,他不可能到達天窗的,臉上寫滿慌亂的管理員向後退了兩步。
啓延不屑地努了努嘴,“還真是丟臉,你竟然表現出連孩子都不屑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
“這不是你配過問的。”說着,啓延向倉庫裡走去。
管理員頓時目露兇光,管不了這人的身份到底惹不惹的起了,他舉起棍子全力瞄準他的頭。
一棍過去,竟然打空了!
沒有看到任何閃躲動作,只有他自信的表情,轉眼間,管理員倒在地上,那男人輕輕拍了怕手,扶起夏源,背在背上,他是離開大門之後感覺不對又偷溜進來的,走的時候,多帶了一個夏源,孩子伏在他背上越過這她原以爲一輩子也跳不出的高牆的時候,她最後看了一眼收容所,是最後一次了嗎,滿是傷痕的臉上露出不自覺的微笑,他真的改變了,改變了我,儘管明白希望是罪惡,可是,不會更壞了吧,無論跟他到什麼地方。
“你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誰嗎?”啓延輕輕衝後方說,問這個問題,是因爲他必須確定孩子的過去是否已經清乾淨了。
“知道,他們……都死了。”她堅定地說,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說,也許是對父親過於失望,也許根本就沒有過希望,也許潛意識洞察到了啓延想聽到的答案,父親拋棄了她,她不能回頭了,他也一樣。
啓延將她放下來,掏出名牌限量版手帕擦着她的臉,“疼嗎?”
她愣住了,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表情,眼前莫名漸漸模糊起來,無論爸爸還是媽媽,都沒有對她做過這樣的事,這是怎麼回事,這樣一個溫柔的人,這麼親切地對待她,就這樣出現了。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叫獨孤啓延。”他微笑着說。
獨孤?她的疑惑都寫在臉上。
“你沒聽過這個姓氏嗎,存在的哦,我們的獨孤姓氏起源於北魏時代的鮮卑部落,你的年齡大概還不知道南北朝是什麼吧,這姓氏最初是一個部落的名字,後來被部落首領命爲姓氏,我們部族在南北朝時期一直屈居鮮卑貴族一百一十姓之末,最大的夢想就是做第一。所以北魏的孝文帝改革部族姓氏爲漢姓時,有一部分人沒有接受,你知道失去姓氏對於他們來說等於什麼嗎,爲人魚肉的境況使他們明白,位於人下是永遠也不會得到自由的,他們一直失敗,可他們仍有所執,於是,便有了今天的獨孤家,我們擁有過無上的榮耀,也曾跌入低谷,但現在,我們仍以第一爲目標。”
“獨孤家……”她咽回眼淚,跟着那溫柔的聲音呢喃出來。
“嗯,獨孤家,孩子,如果你有一點懂了,如果你也想要追求像自由那樣的東西,如果我需要的話,你願意來嗎?”
“需要……”她的淚水又涌上來,“我……”
“先不要回答,因爲這涉及到一個秘密,也許你知道了就不會願意來我的家了,我必須先告訴你事情的嚴重性。”
秘密?還有秘密會比收容所的秘密更可怕嗎?啓延的語氣轉爲鄭重其事,“孩子,這個秘密只有你答應接受獨孤家的領養我才能告訴你,但是不要盲目答應,因爲那並不是遊戲,一切都是真實的,活着和死亡的概念我想你在那收容所已經瞭解到了,收容所裡那樣的事對獨孤家來說也並不嚴峻,進了獨孤家,也許更接近死亡,可是你還會有八個兄弟姐妹陪着你,你在活着的時候,會有溫暖的生活,但是我要求你將那八個人當做你親生的兄弟姐妹,還有,成爲戰士。”
“戰……士?”
“對,獨孤家的戰士,有高傲的榮耀,也有殘酷的宿命,也許現在這樣說你還不會明白,但是戰鬥並不是輕鬆的差事,受傷、疼痛、死亡隨時都會發生,而且,身爲我們家族的戰士,是不可以輸的,輸了,就要死,毫無理由地死,不過,也有美好的可能,如果能贏了所有人,就會迎來永遠的自由。”
這段話裡有好多詞的意思她都不懂,可是問題的嚴重性她懂了,疼痛、死亡她懂的,那是她原以爲要一輩子與之爲伍的東西,既然如此,如果是爲了眼前的這個人,繼續與之爲伍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嗎,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夏源。”
“這個名字,可以忘掉嗎?”
她稍作停頓,因爲進收容所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名字,忘掉名字似乎是很可怕的事情,可是,這個男人是不同的,她目光很快又堅定下來,“嗯。”
“孩子,千萬不要隨便答應我,如果你需要考慮,我會給你時間的。”
她搖搖頭,“不用。”
啓延將她帶到車邊,從車裡取出一個精緻的盒子,他拎起那裡面的繩子,一個晶瑩漂亮的吊墜垂下來,“我必須再次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是夏源,而是我獨孤家的孩子了,你將有全新的自我,全新的生活,你的生命屬於這個家族,必須要爲完成家族的使命而拼盡全力,無論那有多痛苦。當你意識到那份責任的沉重的時候也許會後悔今天的決定,但是你必須知道,答應了就不能反悔,永遠也不能,這是不會因爲你年齡小而有所通融的,得到自由或死亡之前,你生與死的權利全部歸家族所有。”
她接過吊墜,真的好美啊,這塊……
“五彩琉璃石,戴上它,你就姓獨孤了,記住,戴上這塊石頭,你就要做一塊石頭。”
決定命運一刻用力點下的頭迎來了男人寬慰的笑容,他牽起她的手,將她抱上車,這短短的幾個瞬間,她已經享受到了過去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幸福,只是她還不知道,這一步,已經邁進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