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流迅速而微妙地變化,水下的壓強以常人難以忍受的速度變化,他們不是常人,小心翼翼地改變着身體的內壓並慢慢移動,接下來要儘快找到地殼裂開的縫隙才行。
水溫已經改變,熱度上升得非常快,他們觀察着海底地表避開那即將噴發氣體的裂縫和交點。
凡舞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去找若汀,琉兒的房間幾乎沒有變,而若汀也似乎並沒有把這裡當成自己家而像是作客一樣。
“有事嗎?”反而是妹妹先開口,面對來了卻不知要說些什麼的姐姐。
“我不放心,不能接受。”
“不放心什麼?擔心他死還是擔心他不死?”
“你是已經在做了嗎,離開我的工作,你是真的打算當第二個琉兒和我劃清界限了?我寧願你那天說的是氣話。”
“出於過去的情分,我想提醒你,你現在還是擔心賽文醒來後如果把你供出來怎麼辦吧。”
凡舞搖搖頭,“我想他不會那樣做的,就像你說的,我們最後九個人,何苦還自相殘殺。”
“那麼你是擔心他醒不過來囉?”
對話人口中一聲不安的慨嘆,“我們已經訓練多年,沒有替補,要到哪去找第九個人呢,說實話,我真的想不到如果他活不下來會發生什麼。”
“所謂執法者的制裁到底是怎樣的?”
“執法者不是一個人,他們之間在現實中也許沒什麼瓜葛,而只在執行獨孤家的法律上達成一致。”
“如果我們不心甘情願,他們怎麼制裁?”
“要毀滅一個人,未必只有真刀真槍地殺了他,我們甚至不知道執法者之間是如何互相聯繫和制約的,而獨孤家的律法被身邊允許,第一個執法者不實行制裁就會被殺死,而錯誤的制裁也是謀殺罪。”
“如果他們之間有管理者,我們不是跟他達成協議就解決問題了嗎?”
“我們連是否有這個人都不知道,正因爲了解太少才只能盲從,家族在政界、商界、軍界和新武林都牽扯甚廣,如果鬧大了讓神兵認作不安分子,就岌岌可危了,到時候,我們成了武林通緝犯,只會更加境況堪憐而已。”
“只要我們輸了,無論怎樣死都是合情合法的?”
凡舞點點頭,“我們仇家不少,所以通常失敗者都自行了斷。”
“我要是執法者,就想盡辦法毀滅獨孤家,那樣大家都自由了。”
“說的簡單,自己會不會毀滅都是未知,況且就算你成功,也會被新武林圍攻,你的家人、甚至朋友都難以保全。”
若汀失望地搖搖頭,“重點是你從沒想過走這條路。”
“不只我,歷屆獨孤家的戰士都沒有萌生過這樣的想法,家族爲我們提供的不只有吃食,還有教育和信念。”
“二十五歲……”
凡舞低下頭,細細品味和回顧着自己的心情,“我們想做這件事,無論結果對每個人是否還那樣重要。”
若汀此前被揪緊的心不知爲何有了一絲放鬆,“你真傻,獨孤家要你死,你也不猶豫,它再怎麼殘忍你還是愛它。”
凡舞楞了一下,愛?爲什麼聽到她這樣說會覺得感動,因爲被她說中了嗎,我真的如她口中一樣嗎,也許吧,和賽文對戰時稍微懂了,除了妹妹,我還愛着什麼重要的東西,口中說着種種不得已,可實際上,心裡從來都不覺得被挾持過,若汀一下子就看穿,她口中的愛正是早在我們拼命渴求着什麼的時候所選擇的。
猛然迸發的白色氣柱裝飾了深藍的海底,蒸汽!蒸汽開始噴發了!
裝備着呼吸肺的兩個伏明會領袖開始爲躲避氣柱而飛速移動,同時眼睛也極銳利地在被地下岩漿汽化後不得已露頭的衝擊裡尋找此行的目的,若非能集數人的敏感和才能於一身,是萬萬不能在瞬間裡賭上性命的。
蒸汽裡很可能充斥着易燃氣體,且溫度極高,而數量千頭萬緒,未來得及躲閃的小魚被蒸汽衝上雲霄後便浮在水中無法離去了,沒有!沒有!沒有!這片屍首突橫支撐不了多久的領域裡根本沒有佛子的影子!
本質上,她根本沒有三天時間,她只有岩漿噴發前的數十秒。這時,狄中生繞過兩人之間的氣柱拍了拍她,並指了指他率先注意到的不斷更新數目的千萬氣柱其一中間舍利般血紅的點。
佛子!懸浮於高溫的蒸汽之中卻不隨強壓上升,不隨氧化破碎和腐壞的神奇種子,那正是她要找的東西!
要快,更快,如果不能在這股氣流消逝之前取得,它就會再度沉入地殼之下了,然而當他們萬幸地看到曙光並排除萬難站在天堂的門前,那火中取栗的工作卻出乎意料之外了。
氣柱的半徑足有二十釐米,是簡單工具無法到達的厚度,怎麼把它取出呢,眼看着氣柱的力量減弱,它已經稍微下沉了。
要眼睜睜放棄嗎?憑我們不可能的,狄中生看向旁邊,那個執着的人根本沒注意他的眼神暗示,而是在思考。她會想出什麼方法呢,她會怎麼做呢,這裡馬上就要被蒸汽湮滅,沒有時間了!
她連讓人失望也是驚天動地的,沒有更精妙對策的情況下,她直接伸出了手……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的大腦中樞還沒來得及發出指令之前,他的目光和情急之下伸出的手都停留在她仍在燒灼的皮膚旁邊,而她臉上的幸福卻那麼心安理得。
你瘋了!他的眼睛這樣問道。
觸手生溫,她握着佛子的左手已沒有那麼疼了,而海難的前兆已預演完畢,地殼的裂縫也佈置得差不多,灰塵、泥土、岩石漫天飛舞起來,岩漿肆無忌憚地伸出觸角,與海水碰撞出無可估量的白霧,將一切都埋葬其中。
“我記得你以前一直嚮往安逸的生活,現在怎喜歡玩大的?”秦城坐在柯景恩的書房,後者正把玩着“希望”。
“你是說我收藏了這帶有詛咒的鑽石?”
承載着美輪美奐面孔的男士搖搖頭,“我是說那筆黃金。”
不死的女人看上去一臉輕鬆,“既然發現了,你難道不想知道出處嗎?”
他反倒沒那麼坦然,“如果真那麼簡單就好了,你應該告訴華禹這次託他調查前特工組基地的僱傭人是誰。”
她將鑽石收回,“那樣結果也不會變的,雄鷹劍隊的斯特林隊長是華禹的朋友,可這次他直接僱傭探險隊來調查那個地方,很明顯就是不惜化友爲敵,如果告訴華禹,萬一他包庇我反而會連累他,無論特工組以前發生過什麼,現在都由我負責。”
“他們憑什麼直接懷疑我們?”
“墜機的地點有可能受到了前特工組的信號干擾,要知道,神兵掌握了前特工組所有私設塔臺和地下光纜的情況。”
“那只是推測啊,明顯有人挑唆!”
她平和地坐下來,“那都不重要了,嫁禍也好,陰謀也罷,不容我們拒絕。”
“這次那些小人還真是有心了,不過你的從容不迫是已有對策還是來源於不死之身呢?”
她搖着頭笑了,“樹大招風,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狄中生仔細地看着醫生把樂源的手包成糉子,“什麼時候能好?”
樂源搶先着回答,“我又不是傻瓜,當時用了暗勁,否則手腕早就被氣流擊斷了,而且我特意用的左手。”
“那你也是傻瓜。”狄中生拽住她的右手,“我知道,就算我寸步不離地陪在你身邊也是套不住你的,就像我不知道你右手的傷口是怎麼弄的,據我對你的瞭解,如果不是準備犧牲性命,你不會讓右手受一點傷的。”
她看着自己右手掌中幾乎已經癒合的口子,是夜潛獨孤家**住飄零的匕首留下的,原來狄中生髮現了,想個什麼藉口搪塞呢,“你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你說我也不信,而且你的保鏢最近總是往外跑,我必須提防着。”
佛子雖爲聖品,也不能瞬間起作用,想必阿萬拿到種子後立即就會爲賽文服下,那麼那藥品是否如傳說般神奇,就看今夜了。
獨孤家經歷了無人入眠的一晚,就在凌晨三點鐘,維特去了趟廁所並洗了把臉使自己精神些,回到賽文臥室之後,他瞬間驚得彷彿這屋子裝滿了怪獸,他瘋跑到樓梯口大喊,“他醒啦!”
所有在客廳等候的成員以及所有管家,無論是負責打掃還是負責園藝的,都有序地衝了上去。
排行第七的小子沒有爲這十分大的動靜分擾心神,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就像那裡印了什麼新奇的圖案,而他從前沒有發現一樣。
維特握住他的手,阿萬緊挨着他,“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
他微笑了,作爲大病初癒的第二個表情。他還不能發出聲音,眼光卻還敏捷,掃視過在場的親人和夥伴,他見到了凡舞擔憂後又躲避的目光,最後看向維特。
“他沒事了。”維特欣喜若狂地說。
醫生擠破人羣來到牀前,開始進行一些最基本的檢查,“再休養一段時間應該可以完全恢復。”
“對了,大哥,你的佛子到底是從哪弄來的呀?”
“一個神秘人。”阿萬含糊其辭,任憑同伴揣測着各種原因。這個答案來自他在與他新的精神寄託交接佛子時的承諾,他答應對方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介入,而她知道無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都會答應的。
傷者痛,親者倦,日夜堅守的大家在極度的緊張過後極度的興奮,最後推倒他們的竟是極度的疲憊。賽文躺了許久反倒想動一動,可怎麼勸都不肯走的維特就坐在椅子上睡熟了,無奈他的整個上半身都壓着哥哥,這個傻瓜,獨孤家的規矩是腳步永遠不能落實和永遠不能熟睡呀,明知道我是那麼遵守這些變態規矩的人,你怎麼反而這麼心安理得地讓我包庇你呢。雖然包庇這種事,我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回想起了與那紅色舞蹈的決戰,自嘲地咧開嘴角,真是段想抹去的回憶,這種事怎麼還有臉向任何人提起,不過,眼光掠過窗檐的時候,那不紳士的笑容便瞬間收回了。
那神秘人昨晚就是從那個窗檐爬進來的,趁着維特離開那短暫的空檔。他頂着一頭漂亮的銀色短髮,穿着黑色風衣,可背上的吉他包不見了,他曾來偷過鉥日,可卻難以被憎恨,他在他的牀邊坐下,親眼見證了他醒來的瞬間。傷者顯然被嚇了一跳,幸而乾啞的聲帶沒給他大叫的條件,他就這樣與那聳人聽聞的殺手靜默地對視,這變成他自己的秘密了,因爲那一幕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他卻絲毫不覺得可怕,反而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會令他心跳加速的糾葛,使得那夜間的奪命修羅,戴着死神一樣的面具,眼神卻那麼溫柔。
他活下來了!親自證實過這一點的樂源雖然面若止水,心裡卻已經在跳舞了。這時書銀的電話不適時地打來,她帶着只有哭腫的嗓子才發得出的腔調,“樂源,我和華禹分手啦!”
驚!這時聽筒另一頭的第一反應,她一面聽着書銀毫無重點的哭訴,一面猜測華禹此舉的目的,如今局勢動盪,重傷未愈的神兵時刻都可能政變,而柯氏隨時都會易主,到那時被推至風口浪尖的無疑是華禹,也許不考慮到書銀的感情,從時局方面來講他們的分手反而對她是件好事。
可是她哭得越發傷心,“我怎麼辦,樂源,我後悔了。”
是啊,書銀的感情呢,即使華禹很可能出於好意,即使我願意把所有珍視的東西都給她,也不能減輕她現在的痛苦。
“鰱琪的生日會你會去嗎?”
書銀一聽這話立即作出抵抗,“我不去!我不要,我不想見鰱智,她一定是中間的挑唆者。”
“不過你不用怨恨鰱智,依現在的形勢,華禹和你分手也許是不想你捲進來。”
“果然你們纔是一個世界的人,我跟他一開始就不應該相識。”
“就算是一個世界也有道不同不相爲謀,因爲華禹心裡的第一位,永遠不會是任何人。”
“那是什麼?”書銀儼然就要陷入邏輯怪圈。
是什麼?他是會在水下對第一次合作的夥伴說“你自己去死”的人,不管對方是誰的朋友,何等身份,都毫不忌諱,因爲他知道現實就是現實,他從不怯於去揭示事實而扮演那個壞人。如果他奮不顧身保護你,那隻能說明,他有不死的把握,他可以爲你受傷,可他的身體並不只屬於他自己,他可以死,卻不容許任何人損害他的名譽,因爲那代表着他的家族。他活着,也令人感動,因爲他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如果他和助手在水下只剩一個呼吸面罩,即使他想將生還的機會扣在對方臉上,也不能,他要權衡、考慮,當助手將面罩按在他臉上,當他掙扎着吐着氣泡看着愛他的人瞬間步入死亡的時候,反抗是不是有意義的。個人犧牲變得茲事體大,人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樂源頗有感觸地對着電話,“你不會想知道的。”
書銀苦笑一聲,“現在想想,當初爲他做的還真不值呢,本以爲鰱智看上的人能有什麼特別,最後還是自掘墳墓。”
樂源在聽筒旁邊發着楞,她想起書銀那次興奮地跑過來,“樂源,我想跟一個人談戀愛!”
“誰呀?”
“你們探險隊的華禹!”
“啊?”她險些將大驚失色寫在臉上。
“你別告訴我他是你的情人哦。”
“別逗了,你怎麼會喜歡他呢。”這句話,她不知道是在問誰。
“你知道嗎,寧鰱智也喜歡他!”
“不會吧。”
“所以你要幫我,樂源……”
原來是這樣啊,她如今才緩過神來,掛掉電話之後,樂源不知道該爲誰難過,而那時的我,爲了掩飾我對一個無法得到的人的感情這樣卑劣的理由,居然以爲我的選擇能使你幸福。
“他和小應到底有什麼秘密呢?”樂源還是忍不住問了柯景恩。
“給她留一點空間吧,她也是大姑娘了。”
沒有回答!阿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她明明是知道答案的,難道他們真的在做些什麼對幫會不利的事,而柯景恩是同謀,甚至是,主謀!
柯景恩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啊,可她不得不留心,狄中生以及起疑,他甚至刻意避諱向她提公司和幫會的重要事務,而且面前那不老不死的怪物已經三十多歲,她的外表是會騙人的。
“怎麼,覺得孤獨了?女人的友情有時候比愛情還要自私。”柯景恩並不能完全解讀她的懊惱,“別吃秦城的醋哦。”
“我知道,也能理解,因爲我也曾飽嘗就像不能說話的人一樣的痛苦。”
“可你信不過秦城。”
樂源的目光和表情沒有隨着柯景恩的話而移動,這表示默認,而且不畏懼。
阿景把手搭在她肩上,就像要對着聖經發誓一般,“那你信得過我嗎?”
回答者目光猶疑,但停留片刻,她還是點了點頭。
阿景鬆了口氣,“我保證,她在我這裡絕不會受到傷害。”
稍微踏實些的樂源突然看着做出保證的董事長,她將她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握在手裡,“是不是也有人這樣哄你呢?”
阿景認真地望着她,這句話彷彿是對她悲傷的洗禮,很久都沒有人這樣溫柔而慈愛地握着她的手了,“哄我的人很多,可都不如你。”
“阿景,你有願望嗎?”
“我有。”
“是什麼?”
她似乎在思考和設想,“是很寂寞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