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好,呼吸。”啓延蹲在琉兒身後測量着一吸一呼間她的腰圍變化,琉兒的臉微微泛紅卻不敢吱聲。
“好了。”啓延收回皮尺。
琉兒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是肺。”啓延說着將皮尺在她胸前圍起來,“呼吸。”
“啊?”
記錄之後已然滿臉羞澀,她像個機器一樣被記錄了各種數據,每一寸都讓人一目瞭然,雖然脫掉衣服的測量是女管 家和她在房間裡完成的,可是一看見那些數字就覺得自己是**的一樣。
啓延從珊珊手裡接過數據,一樣一樣地看着,十五歲的琉兒低着頭暗示自己什麼別想,這種測量每個季度都要進行,從她剛來就是這樣,剛開始的時候並沒什麼感覺,可是發育期的少女身體正發生着巨大的變化,一到這時候她就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尤其是阿萬伸長了脖子去看她的數據的時候。
“發育得很好呀,你說呢,阿萬?”啓延看着琉兒的數據。
阿萬這才知道被發現了,尷尬地笑了笑,“應……應該是吧。”
最尷尬的是面前的琉兒,她剛要走開,又被啓延叫住,“琉兒,我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三圍是多少?”
“我……知道。”她紅着臉,生怕說不知道啓延就會當着阿萬把她的數據念出來。
啓延蹲下來,衝她笑了笑,“琉兒,你一定要時時刻刻都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到了戰場上,一切計算都是來不及的,你的手長,腿長,用多大的力氣能發揮多大的力量,這些經驗都要變成你自己本身,所以你時刻都要比這些數據更瞭解自己才行,明白嗎?”
琉兒點了點頭。
“不止如此,我們雖然努力保護自己,有時卻不能在戰鬥中全身而退,受傷的時候更要了解自己,哪裡還能用,哪裡不能用了,傷痛的經驗有時會比完勝更重要。膝蓋痛了要怎麼辦,肩膀被砍傷怎麼辦,腹部受傷要改變呼吸方式等等都要去體會。還有,最重要的,要明白對劍客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右手嘍。”阿萬搶先說道。
啓延看向琉兒,“你認爲呢?”
琉兒低着頭,“右手……和……心。”
啓延滿意地點點頭,“每一場戰鬥都不是偶然發生的,它既然存在了就一定有必然發生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你心中的目標,那就是你戰鬥的意義。你的心就是你的呼吸,無論哪裡壞掉了,肝也好,肺也罷,只要心中的雙眼還看得到那意義,你的右手就有揮劍的力量。”……
樂源的手再次攥緊了月葬,腦中浮現出的過往讓她從疼痛的窒息中清醒了過來,沒錯,它還在那,自己怎麼能倒下。
心中回放出夏界拖着傷腿走向遠處的背影。
大塊頭冷笑一聲,暗道今天打得還真辛苦,伸手去摘她的面具。
明明……還有力量。
她眼神突然凌厲,劍氣劃傷了大塊頭的表皮,直向人妖刺去,剛閃躲開的大塊頭再次舉起大劍,不過不是去救人妖,而是砍向樂源。
刀鋒入肉一寸,被月葬抵住,否則她就要被攔腰斬斷了。
人妖躺在地上,兩眼翻白,嘴角滲出鮮血。
“什麼!”那傢伙竟咬舌自盡了。樂源跳開,捂住傷口。
“有什麼好驚訝的,他這個樣子活着也是拖累我。”大塊頭說着又砍過來。
“你這傢伙!”
“殺手本來就沒有感情,何況我不過是跟他合作罷了。”他說着下劈過來。
樂源橫劍抵擋,手震得全麻,可是這一擊她來不及閃躲也無力閃躲。
大塊頭越發用力向下壓,“怎麼了啊,死個那樣的傢伙你就沒力氣了?”
“噗!”她擡起頭的瞬間,一直含在喉嚨裡的那口鮮血一滴不落地噴在大塊頭臉上,並不是含不住了,她是故意這樣做的,因爲想要唾棄。
大塊頭視野受阻,收劍跳開,擦着臉上的血,“媽的,看我……”
還沒等他罵完,樂源的劍就閃電般划過來,“他是該死,可是他打碎鼓卻是爲了救你!”
大塊頭連擋帶避,卻逃不開這勢頭,她的劍,燃燒着憤怒。
她揮起那劍,耳邊彷彿響起了獨孤九重奏的號角,本來她以爲死也不會這樣做的,成爲樂源以來第一次使出終端和聲裡的招數——浴血飛燕!
好美,就像長長的白色袖子,帶着月光……
大塊頭躺在地上,血液的溫度告訴他再也不會有站起來的一天了,他沒想過自己會輸,直至躺在這的這一刻還下意識地懷着勝者狂妄的心情。
“你果然是獨孤家的人,而且是繼承人。”平陽燕落的招式曾在武林大會上出現,很多人都見過。他痛恨獨孤家,痛恨獨孤家那些無聊的怪癖。
這把月葬他很熟悉,曾是劍派好手的他一度想要擁有這把江湖中最鋒利的劍,可方家的劍卻不傳給方家和獨孤家以外的人。於是他加入了潛龍幫,不斷打殺、訓練、晉升,爲了得到月葬,他放棄了身爲武林世家傳人的大好名聲和前程。
他終於來到了月葬面前,像嫦娥偷到了長生藥一樣興奮,可是月葬卻拒絕了他,他不相信,也不放棄,想盡一切辦法奪取月葬,挑撥幫派內鬥,揮霍公款甚至綁架過方老的女兒……在被清理門戶之前,奪劍失敗的他逃走了,然後淪爲江湖殺手,成爲不需要理由就能殺人的混蛋,他不停接單,越來越享受嗜血的快樂,他很少遇到高手,也不像許多從小就被當做殺手訓練的人那樣理智地把生命放在第一位,把金錢放在第二位。他和人妖都是高手中有些變態的那種,遇到高手不會覺得不安反而會興奮,他們三人以前只聽過彼此的名字,這次是第一次合作,卻也成了最後一次。
樂源將劍緩緩滑回鞘中,“沒錯,我就是獨孤琉兒,現在讓你死個明白也無妨了。”
他咧開嘴似笑非笑,也許有那麼一瞬間,他試想過如果中途放棄這張單子,不再打下去,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他從不認爲自己會輸,因此沒理由放棄,而森蚺爲了保護夏界,就必須一戰到底,他們從相遇的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但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見到月葬和它的主人,也不會真正意識到,那夢一般的鋒利並不是屬於自己的。
在這之前,他一直認爲月葬就是他的命運,要爭取就必然要付出,而事實是,月葬確實主導了他的命運,而他亦爲此付出了代價。
“這麼深純的內力還以爲只會出現在書本和師父的故事裡呢。”他不知是在感慨,還是自嘲,“獨孤家的訓練方式果然不一樣,可是訓練再怎麼有效,劍法再怎麼精妙,這樣的內力,恐怕日日修禪少一天都不行,每天的坐忘和冥想有一秒分神也不行,而且思維還要沉浸到常人難以企及的深度才行,你怎麼可能做到呢,多年如白駒過隙般堅持那樣的要求,沒有一刻想要放縱一下嗎,你難道不想快樂嗎,無時無刻不節制自己值得嗎,爲什麼能忍受這些……”
樂源向夏界離去的方向挪動腳步,“因爲這是我唯一不用想理由就能每天不斷循環去做的事情。”
“不再給我補一刀嗎?”大塊頭聲音很弱。
“你還真囉嗦,告訴你,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一個人是毫無感情的,我只是想讓你多苟延殘喘一會兒,去回想一下殺過的人。”
他突然有種鼻子發酸的感覺,沒錯,他是少有的話多的殺手,可是已經好久沒有人願意聽他囉嗦,更別說對他囉嗦了。也許是太寂寞了吧,也許他真實的願望只是想傾訴,卻只在血液中找尋到了一絲溫暖和死屍的肯定。
“殺過的人太多,記不得了。”
“死心眼,你還有很多時間嗎,隨便想什麼,總有些忘不了的吧。”她取下變聲器,這東西現在沒什麼用了,她的喘息也很艱難。
原來如此,大塊頭終於明白了,這一切不就是因爲他是個死心眼嗎,回想起來,自從第一眼看見月葬,就再也沒尊重過手中的劍了,甚至對月葬本身,他也只是懷着佔有和掠奪的邪惡想法,想要它的力量和名劍主人的虛名,他深知愛上殺人就是殺手的盡頭,因爲一旦愛上殺人,殺手就會失控,不知何時該退卻,他卻忘了,他早已失控,而失去拔刀的榮耀那天起,就已經到了劍客的盡頭。那榮耀是什麼呢?他甚至忘記了。
“我不明白。”他說,“獨孤家不是非贏即死嗎?”
“對。”樂源堅定地答道。
“可你卻說不是因爲會贏才戰鬥?”
“對。”
“既然如此,那爲什麼還要贏呢?”
“如果有一個意義能讓你不惜揮劍,輸的話不是很無聊嗎。”
“就……因爲這個?”
“沒錯。”她的語氣變得很有力,“我們獨孤家,從不做無聊的戰鬥!”
他長呼出一口氣,他想起來了,身爲劍客的榮耀,他已經無聊地戰鬥太久了,難怪就算殺人也找不到曾經的感覺。
總有些忘不了的吧,是啊,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他卻想到很多很多,從第一次拿到劍開始,第一次見到月葬,聽父親的教誨,和兄弟們吃宵夜,這些彷彿都是真實的,而在這一刻回想起來顯得那麼幸福。想到這兒,心這東西好像突然又回來了,開始疼,他從沒這麼清醒地去分辨過自己的人生,那月墓圖騰像銳利的眼睛戳穿了他虛僞的喜好。
原來他一直都在逃避,逃避自己並不單純的目的,逃避自己其實被人愛過,逃避其實並沒有被世界拋棄的想法。琉兒,也在逃避一些東西,她的心一定也會痛,因爲月葬也一定可以戳穿她堅固的面具,她也在承受着被傷害,以及傷害別人的痛苦,爲月葬支付代價的道路,他已經走到盡頭,她卻還在路上。
不過她大多都是正確的,因爲之後,被他遺忘的,喪生於他手中的人們的臉真的都浮現出來了。而他殺這些人的時候,從沒給過任何一個多一點時間,去回顧自己的人生。他不知道這些人爲什麼要死,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殺死他們,如果說有意義的話,今天才剛剛開始吧,可他卻輸了。
也許,他從未忘記過獨孤家的一切,他一直都那麼遵循着獨孤家的法則去忠於勝利。
血液從身體流出的感覺漸漸淡化了,他開始眷戀這一刻的夜空,儘管沒有星星。
原來真的要死了啊。
如果贏就能活下去,那就要贏。如果贏也不一定會活下去,那更要贏!
他有些後悔了,他一直以爲在最短的時間內令目標死亡會讓他們毫無痛苦的死去,可是他卻忘了人是希望活着。他閉上眼睛,在淚水沒流出前就將它永遠包在了眼中。
活着當然好了,即使痛苦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