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又是一系列的治療,她並不知道這些人在治些什麼,不過她一向很配合,只是這期間只能打葡萄糖,最多隻喝點粥的待遇讓她有些煩悶,這傢伙總是生活在戰鬥裡,戰鬥完了總會想吃點什麼,彷彿食物的熱度能填補心裡的傷痕,也是這個原因,她做得一手好菜。
“喂,我爸媽來看你了。”狄中生推開門說。
她放下手裡的書,狄父狄母走到她牀邊一陣寒暄,他們以爲她是出車禍,他們二人自狄中生奪回家業就出國生活了,可狄母實在太想兒子就回來給他過生日。
“過兩天就是他生日啊,我都不知道誒,真慚愧。”樂源說。
狄母拉着她的手,“他以前也不怎麼在乎這些,這兩年全力打拼,更不會提這事了,我們當父母的也沒能好好關心他,這次應該讓他高興一下。”
“是啊,那他在家裡慶祝完,可不可以把他借給我,我想和朋友們一起給他慶祝,當做禮物。”
狄母笑了笑,“當然可以,傻孩子,你就是上天給我們家和阿生最大的禮物,你要快點好起來,不能拿身體開玩笑知道嗎?”
“放心吧,阿姨。”
狄父狄母走後,狄中生又帶來一個好消息,就是她傷口癒合得比較快,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回到狄中生家還是免不了要躺在牀上,不過還是比醫院要自在許多,她興高采烈地看着狄中生手中的餐盤離她越來越近,但當飯放到她面前卻只換來三條豎線,“你喂貓呢?”
狄中生一臉脾氣,從外屋找出張紙摔在她身上,她打開一看,是身體報告,與武林殺手的戰鬥使她失去了小半個胃,臟器功能也有所減弱。
“哦。”
“哦個屁呀,你以後只能吃以前三分之一的食物,我都不知道怎麼罵你好了。”他沉下頭,“當初真不應該讓你幫我。”
她細細嚼着珍貴的飯菜,“那你對我這麼好乾嗎?”
“你腦子進水了吧,遇見我之後你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反而一直都是我在受關照。其實,你總以爲是方家的事給了潛龍幫除掉我們的由頭,可實際上你分明明白,這場戰爭和你根本沒有關係。”
“只是你這麼想而已,其實我也想過,如果我沒有救你,也就不用淌進這趟渾水,也許我會在某個角落活的很久,作爲一個逃兵老死,但那一定不是我想要的,也許我會不堪自責而回來,偷偷看看獨孤家觸景生情,但我那天還是去了,還是加入了你的隊伍,因爲你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你讓我想抗爭,第一次這麼想。”
沒兩天樂源就擅做主張下了牀,她的癒合功能實在令人稱奇。她來到華禹的家,將那個憑空多出來的鑰匙塞進去,果然開了,她走進去,剛好迎上聽到門聲跑出來的那張呆臉。
“來啦。”
樂源晃晃手裡的鑰匙,“這是……”
“你不是在用了嗎,我平時不在邱家住,不過常去柯家,這裡空着也怪浪費的,收留你倒還夠用。”
“我知道你可憐我,但幫朋友也要有底線。”
“我纔沒那心可憐你,我還等着別人可憐呢,我朋友是不少,但這鑰匙除了阿景就給過你了。”
“在你心裡我和柯景恩一樣嗎?”
“當然不,她比你好看點,你那臉怎麼了?”
“我……出了車禍,擦傷的,很難看啊?”
“車禍?”
“恩,接了個案子,保護喜歡在馬路中間走的老太太,結果自己中招了。”
“沒傷到別地方吧?”
“別說這個了,夏界……有再聯繫你嗎?”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笑得豁然開朗,“當然有啊。”
……
聽到華禹帶來的好消息,夏界立刻就從病牀上跳了起來。
闊別之後,他和樂源第一次可以好好相處。
能好好說的時候,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們坐在源舞一樓,白天沒什麼人,還好有大提琴曲氣氛纔不那麼尷尬。
“你的臉怎麼了,是那天弄傷的?”他的關切不是假的。
“恩,擦傷而已,不過我告訴華禹我出了車禍,我不想讓他知道我跟伏明會有關係,雖然他一定會知道,或者可能已經知道了。除了這件事,還想讓你幫我個忙,不要跟華禹說我被獨孤家收養過的事,還有讓獨孤家明白我和琉兒不是從同一個收容所出來的,總之就是幫我和琉兒的身份分開,要自然一點,沒問題吧。”
夏界笑了笑,“華禹是個難得的孩子,不過那天的事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你說的事我也會辦到,放心絕不會越描越黑的。”
“你腿不要緊吧。”她扯開話題,其實他的傷她很清楚。
“沒事,養幾天就好了,對了,那天有個叫森蚺的小兄弟,我想當面謝謝他。”
“他忙得很,你的謝意我會替你轉達。”
“我們吃點什麼吧。”
“我想吃餛飩,還有老爹的銀杏酒。”
夏界一愣,“只是這樣?”
“不然你以爲我想要什麼?”
他們在老爹那待到天黑,然後坐在路邊數過往的車輛,夏家的車一直等在路口,夏界的電話響了幾次之後他便自覺關機了。樂源此刻聽不見也看不見,他有他的家庭和子女,可是,她今天不想裝大方。
狄中生生日那天,樂源親自下廚在源舞二樓大廳弄了幾大桌子菜,平時要好的兄弟都來了,兄弟們聯手“塗鴉”的四層大蛋糕被推出來之後,沒幾分鐘就被抹得到處都是。
兄弟是不用由頭就能瞬間鬧開的那種關係,幾個幹部除了幹部會很少這樣私聚,今天毫無掩飾地相處,對彼此都加深了了解,酒灑得滿地都是,一羣五音不全的傢伙霸佔着麥克,狄中生在各個娛樂堆中穿梭得不亦樂乎。小時候,他的生日不過是大人聚餐和社交的藉口,長大後,由於家族因素他沒再過過生日,成立伏明會以後,他揹着太多包袱,很久都沒這麼輕鬆和開心了。
“咦,源姐哪去了?”
狄中生這才發現樂源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他借醒酒爲由四處尋找起來。
“喂,傷成那樣還喝!”他說着,跑過去搶下樂源手裡的酒瓶,這傢伙傷還沒好喝洋酒還對瓶吹,“酒鬼,以後誰敢要你。”
“我喝了還能走直線,還能打架,你行嗎?”
他們站在很小的天台上,風不加修飾地吹過來。
“我知道你不開心。”他把酒瓶放到一邊。
“我沒有啊。”
“屁,誰殺過人大概都是那副患得患失的表情。”
她看向他,有點驚訝。
“你不會以爲我看不出來吧。”他說,“你早在選擇戰鬥的時候就該明白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爲我很清楚,即使不幫你,死的人也不會減少。”
“夏界是你……”
“我爸爸。”
狄中生嘆了口氣,“怪不得,不過你大可以不用難過,因爲迄今爲止你懲罰過的人無一不是罪惡累累的。”
她擡起頭,“是啊,可我不是神,沒有下達懲罰的權利,我和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只是身爲戰士,讓人覺得罪惡的概念模糊了,難道擁有武器的人就獲得了藐視生命的權利嗎,不是的,無論是軍人,還是我們,所經歷的見血的戰鬥之所以爲人理解,只不過是因爲我們做好了付出同等代價的準備而已,我們在時刻準備着死的情況下賭博生命,也許淡化了犯罪的概念,可殺人就是殺人,我不過是個殺人犯,我懲罰了他們,有一天也會有人來懲罰我的。”
他一把抱住她。
“幹嘛?”
“不要總說這些話,你也可以軟弱,可以依靠,這次讓我幫你,我接受沈修元的提議,讓我做你的幌子,即使我們永遠也不會真的在一起也沒關係,你心裡有別人也沒關係,我不要再讓你活的那麼累。”
“你幫我找個愛在馬路中間走的老太太就行了,做有名無實的情侶對你不公平。”
“你幫我那麼多,我卻不能爲你做點什麼,你知道嗎,我最不想看到的是你出事,樂源,讓我保護你。”
她靠在他肩上,真的覺得好累,現在是該軟弱的時候嗎?
“哎,都別喝了,我找着生哥和源姐了,他倆在天台……抱上了!”一個兄弟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大廳頓時安靜了,三秒過後,那聲音簡直翻出了太陽系,大家爭搶着,摸爬滾打着,穿越重重障礙齊齊奔赴天台方向,比打任何一場仗躥得都猛。
沈修元將天台的門拉開一條縫,所有人都擠着看。
“這個騙子,還說如果跟源姐好上了第一個告訴我。”老野嘀咕道。
“噓!”
“我就說他倆肯定是一對吧!”
狄中生髮現了他們,“你們……都在這幹嘛?”
門一下子被大拉開,兄弟們七嘴八舌地恭喜或埋怨起他來,最後,不知是誰發起的,這幫傢伙齊聲喊起了口號,內容則是……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不用了吧。”狄中生想打馬虎眼矇混過去,兄弟們說什麼也不答應。
“可你們源姐恐怕……”狄中生說。
樂源一直躺在狄中生肩上沒起來,頭還是背對着大家的。
“源姐!源姐!源姐!”
“別害羞啦!”
“源姐,要給力啊!”
……
沈修元繞到樂源臉的那一側,仔細看了看,然後擡起頭,“睡着了。”
衆人險些集體趴下。
車開在路上的時候,她醒了過來,心血來潮般地一定要去看月葬,狄中生沒辦法只好帶她去,而歐門庭竟然還沒睡,恭候着她來。
“看來感應到了呢。”ok哥感慨道。
“什麼?”狄中生不解。
“劍鞘因爲受損必須拿下來修補,於是此刻的劍是裸露在外的,她感覺到了,失去鞘的月葬,很害怕。”
“這就是所謂的劍的靈魂嗎?”
“是與主人絲絲相連的啊,你還沒看過她練劍吧?”
歐門庭帶他來到後院的訓練場,擡起頭的那一刻,他驚呆了,不爲那有草有樹有月亮的美景,只爲這他從未見證和了解過的樂源,眼中有她,便看不見月亮,不同於戰鬥的時候,她反而是那麼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與月葬共舞。白色的人,白色的劍,在這黑夜之中,相互親密地閃躲出令人膽戰心驚的線條,她們沒有映襯周圍的景色,而是舞得那麼孤獨,彷彿世上的一切都已經不存在了,而她們,僅帶着自己的心,滿足於這孤獨之中。
“她的劍道變了,和兩年前完全不同。”歐門庭輕聲說。
“怎麼變了?”
“你說呢,難道是變弱嗎?”歐門庭微微笑了,“我們出去喝茶吧,現在這個世界是僅屬於這隻速凍燕子的。”
“速凍燕子?蠻有意思。”
“是啊,她可是個冰冷的女人,其實明明笑起來很美,美得讓人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去觀賞,可是如果有人的心能夠寬廣到容納下完整的她,一定不會只眷戀這笑容,也許那個人會發現,自己已經慢慢陷進了這女人營造的迷霧裡,從大地到天空都是她凍結之處,無處藏身,然後,愛上她的冰冷。”
夏界想當面感謝華禹爲他和樂源牽線搭橋,但被華禹拒絕了,他並不是爲了謀求感激才這樣做的,而且,樂源在他心裡已經發生了變化。從前,樂源在他眼裡是有城府且人情淡薄的,而那張美麗的面孔,對他來說因酷似琉兒,本身就是一種隔閡。可是,自從一忞拉她來探險隊幫忙,一切就改變了。她雖善於僞裝,但卻吝惜笑容,因此每一個笑容和所有的冷漠都那麼真實。她很聰明,拼起來卻像個白癡連命都不要,她很孤傲,拒絕了夏界之後卻沒責怪他私自聯絡夏界而是害怕被他因白費苦心而討厭,他始終看不懂這個女人,卻又覺得無法放棄去探究,黑暗中的鴿羣是真的,沙地上的巨畫是真的,懷裡帶着酒香的落寞也是真的。他站在畫室裡,樂源,我好像有點了解你了。
樂源舞着舞着,就舞進了旁邊的河裡,河面上月亮的倒影碎成小塊又重新聚合,她沉入那倒影之下,這是迄今爲止她所知道的唯一與月葬的劍魂相逢的方法。
“你是月亮的靈魂嗎?”她在心中輕聲問,而她們的靈魂正觸碰着彼此。
“不是。”
“那你是什麼?”
“你一定會知道的。”
“又是這句話。”她有些失望,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待在月葬身體裡與她對話的究竟是什麼力量,就像她不知道鉥日的靈魂一樣。
“並不是一點也沒發現吧,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你也慢慢明白些什麼了吧,也許,如果沒有遇到你,再等個一百年,我也會等到我的主人,但是我們相遇了,我選擇了你,就直到毀滅也不會改變,你只要記住,我等你,遇到你之前一直等,以後也是一樣。”
她從水中走出來,剛剛那虛無的眼神再次被深深掩埋起來,她擦乾劍身,月葬好像也從恐懼變得堅強。沒錯,因爲她們是戰場上彼此唯一的依靠,而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
夏界事件的前因後果也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波,不過她還是感激這整個的戰鬥,讓她知道,親情的另一種方式,是可以被軟化和改變的。
可是,我變了,她看着天空,彷彿天空中有爸爸的臉,我變得會說謊,會利用,會謀算,會殺人,你不會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每一天,有多少人會憑空消失在世界上,我已然配不上你的期待,我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
但比起永遠被壓在地面上苟延殘喘地生活,我們寧願作在命運的齒輪間被碾碎的沙土。原諒我,絕不會放下手中的劍。我也會努力忘記過去,所以你可以慢慢忘記我了,因爲……
我只是個壞人,一個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