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禹的敗北後遺症持續了很久,本就動盪不安的柯華雪上加霜,股東們甚至已經不在意華禹的職務是否維持,因爲沒有人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他們甚至在考慮撤股的問題,虎視眈眈的收購意向者也想方設法與股東們會面,兩名元老已經將退隱的意圖明說了出來,華影飛那邊也面臨資金不足的問題一再拖延,股東們竟惡語相向,他們籌不到貸款,股票日益下跌,手頭上最值錢的資產無非就是富麗堂皇的柯宅,然而礙於其曾屬於柯景恩這個危險性,沒有人同意他們抵押這座房產來貸款,除非直接買賣。不堪壓力的姐弟倆最終不得不拍賣了柯宅,然而燃眉之急後仍有化解不完的危及,直至秦城從海盜幫派內部掀起了令其滅亡的戰爭,才爲他們贏得了些雪中送炭的支持。
華氏警報雖暫時解除,秦城卻滄桑了很多,華禹處理爛攤子也非朝夕可成。
至於琉兒,她沿用了樂源的身份,蟄伏多年,勝利的喜悅卻只有一瞬間,得到它的同時,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和無盡的迷茫,華禹和狄中生幾乎每天都不厭其煩地邀請她任職,可她暫時並沒有意願,無論多麼心無旁騖地想睡個懶覺,生物鐘永遠賤賤地一早叫醒她。
“你爲什麼沒答應華禹的求婚呀?難得你們感情跟從前一樣。”維特問。樂源轉讓了獨孤家獎勵的股份買了一棟房子,並請維特來做機關師。
她的左手隨手把玩着他的工具,“脫口而出就拒絕了,我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用那一紙文書來證明什麼,一直以來他都是我腦海中一個高尚的幻想,可是我不知道這能否適用於平靜的生活,我還想像從前那樣,不要虛弱,不要平靜,不要被消磨意志,不要失去清醒,也不要和別人一樣。我被非贏即死那種瘋狂的宿命控制了十四年,我習慣了挑戰,反而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不能免俗。”況且,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就算你恐婚,華禹說的療養度假島聽上去不錯,你去調養幾年說不定有轉機,總好過現在大把地吃藥。”
“維特,如果我用剩下不多的時間去做一件看似沒有意義的事,你會不會笑我。”
“漲我一倍酬勞,我就不笑。”
她笑了笑,“我要向神兵申請取消獨孤家規則中非贏即死的那條。”
八弟嚴肅下來,“那需要所有執法者遞交電子申請,你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一切都結束了,你還要爲下一代爭取自由?”
“對執法者來說,這又何嘗不是個枷鎖呢。”
阿萬申請到了廣州分公司的調令,阿爾成了樂源的馬前卒,珊珊和士聯合開了個小公司,凡舞陪着若汀去了國外,不過走前她與樂源定下了只要有機會仍要做彼此對手的口頭約定,對她來說,勇於應戰的樂源還是比一味退讓的那個可愛一些,賽文出國遊歷了一番,去深入瞭解宗教歷史和內涵,玖兒成了他的小信徒,跟着他一起參加禮拜,觀光名教堂,翻閱典籍,聽傳教士的講頌。
“約我到這來幹嘛?”鍾子路畢業後就幾乎沒見過樂源。
“進去再說。”
他跟着她走進那外表破舊卻大名鼎鼎的玩具店,裡屋的裡屋仍舊坐着個手持蒲扇的邋遢老闆。
他們圍坐在一鍋熱氣騰騰的咖喱邊上,反正有樂源在,這種場面哪裡還稱的上奇怪,湯汁愈發粘稠,速凍燕子攪動着鍋子裡香噴噴的固液混合物,“過去這些年,辛苦你們了,吃完這鍋,也麻煩你們給我提供你們知道的一切相關線索,兩位執法者。”
她的表情沒因爲兩位男士驚詫的目光而改變分毫,她早去神兵打過前站,雖然神兵只知道六十八位執法者的數量而不能提供任何身份信息,但她既抓住了頭緒便不能不捋出點什麼來。
小聲是第一個被邀請到那棟房子裡去的,樂源始終珍藏着與雙胞胎的三人合照,入住那天她似乎感覺到小應也來了,龍介號,因其夜晚的燈光酷似龍介伸出攝食冠而得名的建築,成爲了繼柯宅桃園之後的另一個時代性標誌,同一時期,以“君臨城下”爲名稱註冊的同城速遞公司成立了,公司法人孫某從不露面,該公司常年租用寫字樓裡的兩個辦公房間,卻總是空無一人,辦公室裡只有幾個空的檔案夾,門也似乎永遠是鎖着的,它沒有做任何宣傳推廣,也不承接普通快遞業務,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存在。
樂源沒有從伏明會帶走任何東西,她只帶走了自己和她的造王計劃,狄中生仍然保持着造王計劃通常時間的執行權,不過沈修元辭去了伏明會的職務,不請自來地蹲到龍介號大門口求收留,並揚言要樂源履行答應方老的諾言,很快就被收編了,華禹有時也用這招,但不一定每次都奏效。但有一個人,你永遠不會看到他出入龍介號的任何一個院門,卻是這宅子的常客,也是其中一間密室的主人,唐臨成功被吟風學院錄取,成績吊兒郎當地懸掛在開除線上方一點點,他學院宿舍的同宿室友甚至一學期以後才認識他,他幾乎每天都會從家中極其隱蔽的密道口鑽進去直通龍介號的密室,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常小心,從不叫家政,從不請同學來玩,他喜歡呆在密室那多到將人活埋的文件堆裡,他必須等待,他知道只要他心平氣和,機會遲早會接踵而至。
“爲什麼不接管柯氏嘛,難道你就不想掌握柯氏的情報系統,還是怕嫁給我?”華禹肢體僵硬。
“沒空!”樂源不緊不慢地盯着聊天室的界面,就好像一個極其在意細節的人,“你怎麼知道我想得到情報,我的事你瞭解多少?”
華禹放棄造型走到她背後低身摟住她,一邊看着她的屏幕一邊用左臉磨蹭她的耳根,“我要是連這點洞察力都沒有,還怎麼能讓你迷戀這麼久,你確定你這些暱稱奇怪的傢伙是誰嗎?”
“你確定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們收集情報的方式不一樣的,所以我們結婚吧。”
“這都哪跟哪啊?”她對他轉換話題生硬的生病也見怪不怪。
“光領證也行啊。”
她現學現賣,“歌手選秀節目裡那個男扮女裝的下去沒有門牙上的菜葉?”
華禹收起笑容,“你個女扮男裝勾引我貼身保鏢的還笑話人家?”
她一臉得意,“別說,她真的有點感動我,她還沒忘了我嗎?”
“別逼我腦補出些奇怪的東西。”
“那就關上你那些骯髒的神經元,幫我收拾下去牙買加的行李吧。”
他能從她的迴避中讀到她的恐懼,對於改變的恐懼和一成不變的恐懼,爲此也不再想一成不變地辯駁下去。許是之前亦敵亦友做的太久,他們有時候好像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偶爾也會像普通的情侶,倒計時的人生在爭取自由的道路上走的飛快,不知不覺就是四年光陰,儘管悉心保養,樂源也能明顯感覺到身體大不如前,那年她二十七歲,她說她不喜歡這個數字。
還是初夏,樂源一大早起來,看了看昨晚配好的衣服打起精神到洗漱臺前,她有一陣子沒在意過自己的穿着了,這幾年她一直在爲尋找執法者的事奔走,同時還不間斷地籌劃着精密程度更勝伏明會數倍的情報網,但這天她什麼也不願意想,拿起牙刷的動作也比平時輕鬆,小聲昨晚就激動得半宿都睡不着,瞧她現在的樣子就知道四年前送她去特殊教育高等學院進修半點也沒錯。
小家長正想着美事有節奏地讓牙刷在咬面上來回擺動,戎濱、一忞和駱駝這幾個愛湊趣的傢伙就到了,頭幾天就吵着要去給小聲撐場面,昨晚約好今早在龍介號會和,沒成想他們仨還是一起來的。
戎濱的車從院門到樓門都通行無阻,樂源剛親自打開小樓的大門,這幾個牛鬼蛇神便直衝而入,令她防備不及的是他們瞄準的目標不是門廳茶几裡的零食罐,而是她的重心和下盤。
戎濱和駱駝配合默契地一人擡起她的一條腿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比起改造者們首度出海探險的那次“綁架“,二人功力只增不減,何止他們,一忞領航、抓住時機和清除阻礙的天賦更加精進而完善,管家們早識得這幾個敢搶龍介號主任碗裡肉吃的瘋子,對“老一撥改造者”的集體活動最多一笑置之,樂源直至被扔到車上,甚至車門上鎖清脆一聲過後,才發現剛剛那個猛咬牙刷一口的寸勁搞的左側四顆大牙隱隱作痛,而一嘴的泡沫早不知什麼時候嚥了下去。
“你們永遠不能等我把牙刷完是吧!”雖說既然不能反抗,不如閉眼享受,但樂源一面對這羣“無恥”的傢伙就忍不住在意起槽點無數的細節,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個“無恥之徒”呢,車內封閉的空氣全然染上了她那純植物牙膏的芬芳。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華禹一直奉行的理念踐行於用這幾個跟樂源混的爛熟且膽大的通常人綁架她簡直屢試不爽,除陰謀得逞之外更伴隨着用相同招式打敗聖鬥士的快感。
也罷,樂源被一路栽愣着運到碼頭也不是頭一回了,今時不同往日,就算到了目的地,這幾個傢伙也休想逼她上船。
果然車又在熟悉的碼頭停下來,可來充當門童的衛士卻把她嚇了一跳,“請吧,樂小姐。”
走下車的一瞬間,她真切地感覺到華禹確實變聰明瞭,他派了兩個總不會讓他失望的得力助手。
“這麼大的陣仗,只爲阻止一個女人蔘加妹妹的畢業典禮是不是太浮誇了?”
落時搶在秦城前面開口,“你再不主動登船,我們可要用強了。”王刀魚號的海員們自動隨他的話音站成兩排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她有點按捺不住憤怒地撥華禹的電話,卻怎麼都是關機,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飛機,眼前的兩大門神可不像是來過家家的。
“不用打了,他交代過,今天如果不能成事,誰也找不到他。”落時不耐煩地提醒道。
樂源眉頭微蹙,“成什麼狗屁事?”
“上船就告訴你。”
一言未發的秦城也想活動活動脣部,“樂小姐可別生氣,否則我會很容易知道些你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
“少廢話,把她架上去!”落時一揮手,海員們便一擁而上。
“誰敢!”當年的英勇雖已沉寂多年,可龍介號主人的氣場仍不失浪得虛名。
秦城不緊不慢,“我們也不介意在這待到下午茶時段,不過樂聲等的可能不會像我們這麼悠閒。”
“反正也走不了,你們直接說是什麼事吧。”
“船上有你想見的人,華禹說你見了他就不必去牙買加了。”落時信誓旦旦。
“牙買加?難道……”樂源匆匆走上船,果然是她打算見的獨孤家執法者。
“琉兒。”
“您怎麼親自來了?”
這位外籍華裔是樂源好不容易挖出來的,他曾親自觀戰過四年前武林大會的盛況,對樂源始終印象深刻如昨日才見,“我受一位朋友所託,特意回國來見你,是想告訴你我的答覆。”
樂源有些不解,“我們不是約好在牙買加見面?當時您說還沒有想好。”
“十六年了,我還年輕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執法者,你知道嗎,被接勵的人不能拒絕,因爲你知道了秘密就職能任其被動的發生,爲了輕鬆一點,我也去尋找下家,把燙手山芋交出去,可我又要不斷關注我的下家,其實一點也沒有輕鬆,後來我出國了,可那種被規則束縛的不安感始終沒有消失,我之前說要考慮不是我不想擺脫這種身份,而是我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我的上線也許也像我關注下線似的關注着我。不知道提出取消執法者的申請會不會招來禍端,但是現在我手裡也有一份協議,如果你願意在乙方上簽字,我也願意冒一次險答應你的要求。”
即使不望窗外她也能明顯感覺到船已經啓動了,可爲了得到這個執法者的支持她努力了很久,“你的協議,我不妨看看。”
從檔案袋裡抽出那份協議她便覺得不一秒變身包租婆都對不起自己,“您跟他是什麼關係?”
落時靠在門口憋着笑望着她,“這還重要嗎?”
樂源抄起那份**裸的結婚協議衝到落時面前,“你不是最不希望我跟華禹結婚,怎麼還幫他?”
他終於憋不住笑出來,“能看見你這副表情也值了呀,你還是快點決定吧,不然船開遠可回不去了。”
她已然咬牙切齒,“他真以爲我會爲了參加個畢業典禮就拿婚姻開玩笑?”
“他可不想逼你,至於值不值得是你自己的事,他只是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把你正式娶到手而已。”
“神經病吧,他在哪兒?”
落時一臉無辜,“我怎麼知道,你簽了字船自然會返航。”
她眼中想掐死他的衝動持續了五秒之久,“好吧,我籤。”
落時差點跳起來,“我靠你答應的太快了吧!我們不是白搞這麼大陣仗!秦城根本沒用上啊!”
樂源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看見你這個表情我也值啦,返航吧。”她將簽好字的結婚協議按到他身上。
對方拿起協議看了看,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是貨船不能返航的,你是爲了拿到執法者申請順便結婚,他也一樣,你游回去吧,要不屈尊跟我們一起護送重要貨物。”
進行到這剛晉升爲夫人的這位已經不驚訝了,“我怕你們請不起我呢,不巧使喚着你們就不是我看上的男人了。”
她走上甲板,正觀望着回去的距離,還好當機立斷船還沒開出多遠,游上岸,再回去換衣服,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一小片白色的雲由遠及近,近了看上去更像無柄的蒲扇,直至露出精明的目光和曙紅的尖爪,“別忘了穿秋褲!”
她喊出那個只有“不要在馬桶坐太久會便秘的”的家族才能承受的奇葩名字像看見了兒子一樣。她朝着“別忘了穿秋褲”的方向跑到船的另一側,向下一看,海面上果然有個靠雙槳猛勁追趕貨輪的傻帽興高采烈地大喊着“老婆”。
她跳到如一葉扁舟般的救生艇上,水花濺溼了他的褲腳,華禹一邊傻笑一邊調轉船頭往回滑,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
折騰了一早晨,晴空中已沒有了雲朵,浪花在船槳和船頭蹦蹦跳跳地跑到船尾,隨着他手臂的搖擺如此往復,波浪在深藍中愜意地游泳,她靠在他背上,那些無味生活中的新鮮和刺激感彷彿都回來了,“老華,我原以爲站在船尾會覺得自己在倒退,可實際並不是那樣。”
“你每天都要重新愛上我一次,可不是倒退了麼。”他自大起來。
“你是故意的嗎,讓我想起九年前,我們第一次一起出海的時候。原來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是快十年了,傻瓜。”
“我們也想對巨惡的暱稱報復戎濱和一忞吧。”
“腳氣和真菌。”
“滾。”
他趁熱打鐵,“這回我總算可以正式入住龍介號了吧。”
“我考慮一下。”
丈夫把槳往船上一扔,“那你自己劃。”
妻子正襟危坐,“今晚就搬。”
他重新抄起槳,“這還差不多。”
“我纔想起來,折騰這麼半天,你不會沒準備最重要的東西吧?”
他壞笑,“怎麼會呢,這一天我都準備很久了,新婚之夜還有驚喜,不能透露更多,你別這麼直接嘛。”
“我說小聲的畢業慶祝派對你禮物準備沒有,白癡!”
“靠。”
“夠直接了吧。”
“把手伸出來。”
見到橫在面前的細長手指,他自覺地挑中倒數第二根,將象徵承諾的圓環套牢其上。
“這……”她感覺到那戒指的獨到之處。
“跟阿景的手鍊是同一材質,這樣你死了我就會知道啦。”說着,他搖了搖自己的左手以顯示他男款的婚戒。
“就不能換個新鮮點的招數嗎?”
他笑了笑,“管用就好啦。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美貌。”
“一方面你總是在前進讓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另一方面這麼多年你某種程度上還是那個狗樣,讓我總覺得像剛認識你一樣。”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她下巴搭到他右肩上。
“因爲我完美無缺。”
風平浪靜的海面彷彿將時光也搖曳到了相愛之人相遇的時刻,他們腦海裡不約而同地閃現着當年的場景,“因爲每當我停止不前,你總是推我一把,每當我忘記回頭,你總是叫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