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進醫院,卻只能站在病房門口,何詩虹正如華禹所說守在他身邊,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嘴脣乾巴巴的,閉着眼睛還皺着眉頭,何詩虹算是個稱職的太太了,就算是媽媽,也未必會寸步不離。夏界是愛這個女人的吧,他倆結婚很早,幾乎是剛到法定年齡,還生了兩個孩子。可隨着人的成長和生活的磨合,早婚的缺點全都暴露出來,兩人吵得太兇,夏界又和父親關係不好,一氣之下離了婚離家出走,離婚後,他又遇見樂依曦,一下子就迷上了她。他又再婚了,可是由於各種原因,他們雖是合法夫妻,卻從沒辦一場婚禮,他有過老婆,她不在意,他有孩子,她也不在意,他沒有婚禮,她還是不在意,結果,幾年之後,當他們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何詩虹卻帶着孩子和危機中的家族來要求他復婚,當時除了那個家和彌補過錯,那個女人和兩個孩子也佔了不小的分量吧,然而,他們都不在意了。
那個時候,我什麼都不懂,媽媽,你爲什麼會接受他呢,我根本不應該被生下來吧,如果你長得不那麼好看,氣質又不那麼出衆,他也不會迷上你吧。你爲什麼要答應讓他離開呢,是他不再迷戀你了嗎,是我不愛哭所以得不到同情嗎,是我不愛笑所以不像那兩個孩子一樣可愛嗎?那個時候,我什麼都不懂,直到現在也不知道爲什麼婚姻會成爲拯救事業的條件,對那個男人,只有可恥和怨恨,覺得他好窩囊,竟然受何詩虹那樣低級的威脅,不負責任,讓人噁心,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懂了,那個女人是愛他的吧,也許你在同意他離開的時候就發現了,如果當時你的態度不那麼強硬而冷漠,如果你不是一如既往地不在意,也許他不會走的,也許他早就覺得用自己單方面的熱忱是件沒有未來的事,而你當時的態度恰巧證明了這一點,於是他退卻了,放棄了,累了,回去了,雖然你什麼都好,可那女人卻比你更愛他,那兩個孩子比我更需要寵愛,因爲我會比他們都堅強。
他也許是在乎過我的,當我知道這一點的時候就不得不像你一樣原諒他了,他現在躺在那裡,像一個普通的老人,媽媽,你已經帶走了自己,就把他留下吧,即使只能這樣看着也沒關係,同很多人共享也沒關係。
只要見到,路途中所有的責怪便一瞬間化爲烏有,華禹看着她在門玻璃上製造出的那一小片白霧,早知道會這樣,“即使要失去再多,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啊。”
走廊裡兩個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移動到他們旁邊。
“你們誰呀,在我爸病房門前幹嘛?”夏意遺傳到了夏界年少時的俊朗,卻帶着他沒有的霸道和輕狂,“哦,我知道的,你該不會就是那個私生子吧?”
夏夜在旁邊似乎回想着什麼,“你……難道是琉兒?”
看到這張臉,樂源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夏夜,不就是阿萬上大學時的緋聞女友嗎,不是冤家,還真不聚頭,“我是樂源,不是琉兒。”
“姓樂?保證沒錯啦妹,她就是那個私生女,在這偷看,盼着分財產吶?”夏意似乎根本意識不到這裡是醫院,大聲喊道。
何詩虹聽見了外面的叫囂,連忙跑出來,“喊什麼,你爸睡着了。”她小聲埋怨,目光一轉,就看到旁邊的樂源。她跟她母親是很相像的,只是她比樂依曦更美,更神秘,一見到她的女兒,彷彿又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美得晃眼的女人,真是讓人慾罷不能的基因呀,她的女兒又來跟我和我的孩子爭搶東西了,風水還真就轉不出這個輪迴。
“媽,她就是那個私生女。”夏意絲毫沒有放低音量。
“我知道,不是告訴你小點聲嗎,不要吵醒你爸。”何詩虹說完兒子,開始面向樂源,“你叫什麼?”
“樂源。”
“來幹什麼?”
“聽說他病了,來看看。”
“看過了,可以走了,既然不姓夏,也沒必要進去。”
樂源沒有反駁,轉身就走。
“我十分不明白,阿姨,貴公子幾次在表達上出現語病您爲什麼沒有予以糾正呢,難道您認爲語文教育是不重要的嗎,難道您認爲成年人犯小學生都不會犯的錯誤不是很不符合身份嗎?”華禹突然拽住她並對何詩虹說。
“你這小子是誰?”一直默默釋放着甲烷的何詩虹終於被點燃了。
“您應該在意的不是我是誰,難道您真的沒發現嗎,私生子這個詞形容的應該是父母並非合法夫妻沒有戶口的孩子,顯然樂源並不是在那種情況下出生的。”
樂源險些忘了華禹的存在,他從來都不是會挑起戰爭的人的。
“回答我的問題。”何詩虹像在極力壓抑着什麼,而且看上去好像壓抑不了多久了。
“阿姨,像您這樣貴氣的人,實在不應該被扣上教子無方的帽子,我只是個好心提醒您的人,您就把我看作是雷鋒好了。”
“你說什麼?你連我媽都敢說!”夏意拎着拳頭砸過來,“你算個什麼東西!”
華禹輕輕一擡手就握住他的拳頭,他怎麼發力都掌握不了主權,華禹往前一推,他便被甩出去,“阿姨,貴公子的行爲好像證實我的猜想了呢,我想我還是有一部分意願忘記這件事的,那麼您現在是否認爲女兒看望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呢?”
夏意氣急了,還要衝上去,被夏夜攔住,夏夜衝他搖了搖頭,此人來者不善,他確實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哼,樂源,不錯嘛。”何詩虹竟然笑了,只是那笑容裡並不含有什麼善意,“你和你母親一樣,對男人很有辦法嘛,我的確沒有樂依曦那麼教女有方。”
“阿姨,對男人有辦法是對女人的誇獎呢,樂源真應該謝謝您的讚美,不過儘管我是她的朋友也覺得她確實沒您厲害,因爲您還要爲貴公子善後,這個家沒您不行呢。”
何詩虹差點被噎住,剛想到兩句不疼不癢的還嘴話,樂源拽住華禹的胳膊,“老華,我們走了。”
“你不進去了?”
樂源搖搖頭,將他拉走。
“你可以進去的,幹嘛謙讓那種人啊。”華禹也不知道這頭倔強的生物在想些什麼,到這裡來不是爲了見他嗎。
“我們本就沒什麼交集,他看到這種場面也不會舒服的,這並不是我來的目的,而且那個女人,沒什麼好恨的,畢竟,她的家庭也破碎過。”
“你這個傻瓜。”
“不過你剛纔那種彬彬有禮的態度還真是諷刺。”
“我的確不適合做紳士,比不上森蚺,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我那不爭氣的保鏢還迷上你們森蚺了。”
樂源擡起頭,“迷上?”
“沒錯。她現在幾乎每天靠懷念度日,我真失敗。”他敲打着自己的頭。
她卻笑了,“我們森蚺原來那麼有魅力嗎?”
“真的攔都攔不住,連我都經常回想起來。”
她聽起來有點美滋滋的,所有的無名火都消了。
他啓動那昂貴的引擎,“老夏那樣的人怎麼會有那種兒子。”
她坐在摩托車後座,“可是很羨慕他,從小到大一定得到了很多呵護,過得非常幸福吧,否則怎麼會在成年之後,還能活得這麼衝動和感性,一定是習慣了不用考慮後果和別人感受的日子。”
他緘默不語,是啊,他也很羨慕這種情商低的傢伙呢。
“老華,你是不是不記仇的?”
“我們之間不會有仇的吧。”他了解,那種不在溫暖中長大的孤獨,可是這個女人,這隻會擋住險些撞到盲人的車,會撿起地上的垃圾的野兔,偶爾也會拋開對食物和天敵的顧慮,揭下隨性和灑脫的面具,那背後一定有些不爲人知的傷口,而他,並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