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服淩氏姐妹之後,事情變得簡單起來,所有紅蓮會的女子也得到了釋放,先返回各自堂囗準備,並等候通知,凌青兒帶着兩個隨從留了下來,作爲傳話人。
一幫女子剛走不久,近千名新軍騎兵趕了過來。
一名年逾花甲的老將騎着高頭大馬,帶着一隊親兵銜尾而至。
先前的屍首雖然拖走了,但血跡未乾,氣味非常濃郁,新軍們馬上察覺到了,驗看過痕跡之後,立即將客棧前後堵得密不透風。
一個親兵驅馬上前,對着樓上吆喝道:“什麼人剛纔放槍?地上的血又是怎麼回事?聶提督在此,還不束手就擒?”
王五頓時如臨大敵,一手攥緊了刀柄;
鄭永時則一擺手,特一連好幾支槍指向了馬背上的老將。
於寒在屋內喊道:“可是武衛前軍統領、直隸提督功亭公?”
老將沉聲說道:“正是本提督,你是何人?爲何藏頭露尾?”
於寒哈哈道:“某遼東於寒是也!聶提督,自遼西一別,近來可好?”
聶士誠頷須說道:“原來是你?聽說你來了京師,一轉眼又到津門來了,閣下可真忙得可以啊。到我這二畝三分地,怎麼不打聲招呼?怕我抓你不成?”
於寒走到窗前,一衆新兵立即緊張地舉槍瞄準,聶士誠擺手制止:“這位也算一位故人,做下了咱們沒做到的事情,不必緊張。他要想對誰不利,想防都防不住。”
於寒說道:“聶提督果然好膽色。”
聶士誠也說道:“你也不差。相逢不如偶遇,不請我上去坐坐?”
於寒笑道:“固所願爾,不敢請爾,聶提督稍後,於某這就出來相迎。”
王五頓時變色道:“兄弟?”
於寒說道:“五哥,放心吧,聶提督熱血正直,絕不會用下三濫的手段,你就放心吧。”
武衛前軍馬隊分統邢長春也勸阻道:“提督大人,小心有詐!”
聶士誠擺手道:“久聞此人大名,又曾交手一次,今天總算見到了廬山真面目。放心吧,此人絕非奸邪之輩。再說他顧忌着手下傷亡,必不會做不智之舉。”
刑長春點點頭:“大人小心爲上。”
聶士誠笑道:“無妨。你隨我一起進去。”
說話間,於寒已到了樓下,拱手施禮道:“久聞聶公驍勇剛毅之名,今日得見,實三生有幸。”
聶士誠絲毫不端架子,同樣施禮道:“於司令少年英傑,戰功赫赫,前有倭寇全軍覆沒,後有沙俄折戟沉沙,和你相比,我這一把年紀都……”
於寒連忙勸止道:“聶公切莫妄自菲薄,昔日武毅軍血戰虎耳山、摩天嶺、連山關,令倭寇聞風喪膽,若不是其他各部畏戰不前,令聶公孤軍作戰,豈有甲午之敗?此非戰之罪也。”
聶士誠不置可否,眼中卻浮現複雜之色,有些話,於寒能說,他可不能提。
於寒見狀說道:“光顧着說話了,實在有些失禮,聶公,還有這位將軍,裡面請。”
聶士誠介紹道:“這是馬隊分統邢長春。”
於寒拱手道:“幸會。”
剛纔那番話不僅說道聶士誠心裡去了,邢長春也頗有感觸,見於寒客氣,他也毫不怠慢,連忙還禮道:“於司令,幸會。”
入內落座後,於寒又將王五、鄭永時介紹給兩人,自是一番客氣。
王五雖對官府不滿,也要看是對誰,對於聶士誠這樣的鐵血將軍同樣欽佩不已。
奉上茶水點心後,聶士誠問道:“於司令,先前這裡出現槍聲,客棧附近又有大量血跡,不知你是否知情?”
於寒輕描淡寫道:“一幫歹人慾濫殺無辜,被我阻制後惱羞成怒,還想對我動手,所以就將他們清理了。”
聶士誠問道:“可是那幫拳匪?”
於寒說道:“大概是吧,我初到津門,人生地不熟,對這些所知甚少。”
聶士誠拍岸道:“除了拳匪還能是何人?這些人妖言惑衆、損毀鐵道電線、橫斂民財、濫殺無辜、橫行無忌,乃當下之大患,遲早惹下大禍。於司令殺得好,此舉大快人心!
不過拳匪勢衆,想來不會善罷甘休,於司令雖然不懼,但沒必要坐等匪人上門,俗話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若聽本督一句勸,還是趕緊離開妥當。”
於寒哈哈道:“多謝聶公掛懷,於某不會久留。我也冒昧多說幾句,希望聶公不要見怪。”
聶士誠說道:“但講無妨,本督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於寒問道:“聽說聶公家人就在京師居住?”
聶士誠詫異道:“於司令爲何提起這個?我可沒有女兒嫁給你。”
“哈哈哈——”
衆人捧腹不已。
於寒也是一樂,想不到這位鐵血將軍竟還有風趣的一面。
他搖頭道:“聶公說笑了,於某已有妻室,孩子也兩歲了。眼下局勢,聶公想必瞭然於心,大亂只在旦夕間。
不是我危言聳聽,到時京師都未必安穩,最好將家人送回南方,這樣以來,萬一有事,聶公在津門也無後顧之憂。”
聶士誠陡然變色,卻不是因爲提及家人,而是因爲於寒說京師也不安穩。
皇室外逃的事在咸豐年間已經發生過一次,再發生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甲午之後,新軍確有起色,但打仗可不僅僅靠軍隊就行,朝廷中從來不缺掣肘使絆子的人,朝內有佞臣,武將在外面豈能打勝仗?
“多謝於司令提醒,我儘快安排。”
於寒點點頭,話已經說了,聶士誠是否相信,他就不操心了。
原歷史上,聶士誠在前方抵禦八國聯軍,直隸總督裕祿及剛毅等人卻在朝上不斷詆譭,義和團更是背地裡偷襲,還抓了聶士誠的家人。
聶士誠與其說是戰死的,倒不如說是被這幫人給逼死的。
一代名將因此殞命,實在讓人唏噓不已,但願這個時空中,他的命運能好些吧。
“聶公,兵兇戰危,若事不可爲,宜留得有用之身以圖將來。”
聶士誠不置可否,於寒也知道這話多餘了。清廷雖然腐朽不堪,但對武將管制極嚴,要是喪師失地,無論多大官都是要掉腦袋的,甲午時的龔照璵、葉志超事後都被判了斬監候,經多人求情才保住性命。
話說回來,聶士誠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身爲一代名將,自然有自己的堅持與驕傲,否則也不會留下赫赫威名。
他反而擔心的是另一件事,和眼前這位息息相關,話到嘴邊,最終沒有問出來。
於寒似乎猜到了一般,試探着說道:“聶公到時若有難處,只要開囗,於寒定不會坐視不理。”
聶士誠說道:“洋夷在京津一帶沒有多少兵力,想來不會驟然發難。於司令好意心領了,這個切勿再提。”
於寒也不強求,點頭說道:“於寒冒昧了。”
說着將佩槍解下,雙手遞過:“這是我的隨身佩槍,彈容量十五發,發射9mm子彈,比洋人的手槍都好用,現贈與聶公,留作防身之用。”
說着又遞過兩個彈夾及一盒子彈。
聶士誠好奇地接過,取出之後仔細端詳,摩挲一番後說道:“真是把好槍啊!只是這如何用?”
於寒又接過來,慢慢取下彈夾,退出膛內子彈,又將槍拆爲零件,再逐一組裝上,又演示了一番如何裝彈、上膛、瞄準,最後合上保險遞了過去。
聶士誠鄭重接過,將隨身佩刀解下遞了過來:“老哥沒什麼精巧的物件,這把刀隨我拼殺多年,飽飲敵寇之血,現贈與於司令,還望不要推辭。”
於寒雙手接過,這是柄尋常的清廷武官佩刀,刀鞘樸實無華,柄向下彎曲,其上纏繞綠繩,彰顯着佩戴者爲高階武官;抽出後發現,刀身窄長呈微弧狀,上刻雙血槽,刀口兩寸處向上反開刀刃,刀尖微挑。
刀上佈滿斑駁的痕跡以及細微缺囗,說明此刀已久經戰陣。
於寒將刀合上,鄭重放在一邊,謝過一聲說道:“義和團組織鬆散、成份駁雜,但也不乏忠勇之士,聶公不妨拉攏分化之,一來能獲得些許助力,二來避免成爲衆矢之的。”
聶士誠又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點頭。
於寒又說道:“紅蓮會的主事人凌玄兒已被我勸服,很快就前往遼東,在此之前,還望聶公不要爲難,以免節外生枝。”
聶士誠驚訝道:“於司令不怕她們在遼東興風作浪?”
於寒說道:“都是些家破人亡的可憐女子,只要讓她們生活有了着落,即使有人鼓動,也沒人響應。”
聶士誠嘆息道:“使人生活有着落,雖然聽着簡單,但能做到的沒有幾個人,於司令既爲津門去了一大禍患,又積了功德,這事做得好!”
於寒說道:“說到禍患,英、法等西方列強纔是最大的禍患,這些傢伙借傳教之名圈佔土地、毀壞廟宇,使得民不聊生;
又把持關稅、佔據礦山掠奪礦產、傾銷商品,使華夏無以強盛富足,更不用說割地賠款、設立租界,出現國中之國這等咄咄怪事。”
聽到這裡,聶士誠、邢長春一臉憂憤。
前者忽然說道:“於司令文武兼備,見識不凡,若是爲國效力,則洋夷均不足爲患。”
於寒笑道:“覆轍在前,於寒雖不惜命,但得爲遼東數百萬百姓着想,聶公美意心領了。”
聶士誠長嘆一聲,看了看窗外天色,遂起身說道:“軍務繁忙,不宜久留,若有機會,再暢談一番。”
誰是覆轍?不就是李中堂嗎?甲午戰爭中,除了魏光籌、李光久的幾營老湘軍以及依克唐阿數千鎮邊軍外,幾乎都是淮軍一系力量對抗倭國的舉國之力,加上淮軍內部協調不力,清廷內部又百般掣肘,所以才落得喪師失地。
於寒說道:“既然如此,於某就不挽留了,只是聶公來此見我,難免被小人攻訐,恰好弟兄們抓了些不法之徒,聶公帶回去也好有個說法。”
聶士誠點頭道:“於司令想得周到,多謝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