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璇璣剛小產過的身子,雖然蘭清在她身邊殷勤服侍,天天燉了各色補品來替她補身,可惜她自己心情不好,整天都是鬱鬱不樂,到底是失了調養,一個多月過去了,依舊不見好轉。
堯地潰堤之事卻是漸漸有了起色,薛縝這次下了大力氣整頓吏治,在朝爲官的人哪裡有一個傻的,之前是存了旁觀試探的心思,見了薛縝卻是和先帝行事大相徑庭,倒也兢兢業業起來了。從他下令查處負責修建堤壩的工部以及當地官員,到以貪墨之罪懲處了這些名不副實的父母官、以至撥了大筆的銀子安置了災民、重修了堤壩,又免去了堯地三年的賦稅,等到一切平定之時,又過了一個多月。
雙池在一邊看薛縝明明已經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卻還是死死地坐在龍椅上,拿着一支硃筆不知道在勾畫些什麼。他心裡不由暗歎一聲,走上來履行身爲一個好的侍從應當履行的責任,“陛下,天也晚了,不知陛下要在哪兒歇息啊?”
薛縝白了他一眼,“這些日子都在‘元泰殿’,又折騰什麼?”
雙池知道他氣還沒消,心裡叫苦,平日裡皇帝和皇后也不是沒有口角,可是並沒見過他氣得這麼久,難道真像那些多嘴的宮人們說的,皇帝不中意皇后娘娘了?
他搖搖頭,不會的,自己跟着薛縝這麼多年了,親眼目睹他和沈璇璣由相識到成親,錦衣玉食的時候也好、一起被貶謫到鳥不拉屎的萼邑的時候也好,都不曾背棄過對方,怎麼會如今大事已定、二人已經成爲大昀的主宰之時,說不中意就不中意了呢?
雙池不知道薛縝的心思,可卻不能辜負了蘭清的囑託,於是還是硬着頭皮道,“陛下忙了近三個月,也該去‘鳳昭殿’瞧瞧皇后娘娘了,奴才聽蘭清說,娘娘這些日子也和陛下一樣,用起膳來不香呢。”
薛縝手中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沒有說話。雙池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多嘴了,還請陛下恕罪!”
薛縝虛擡了擡手,“你起來吧,朕沒有怪你。”他心裡萬般糾結,兩個多月未見到沈璇璣一面,並不是他不想見,而是他每次去,還未近前,就有蘭清或者碧螺、玉萄等人出來軟語將他勸回,說皇后娘娘身子不好需要靜養,又說陛下朝政忙碌,再撥冗來“鳳昭殿”探視,娘娘心裡不安,怕是病好得要更慢了。
薛縝很苦惱,又有點生氣,一來二去得就冷了心,故意不去“鳳昭殿”只在“元泰殿”裡歇着,有意要冷沈璇璣幾日。
誰知沈璇璣似是知道他的用意,卻依舊不急不躁的,除了每天按時派人送來她宮裡小廚房精心烹製的湯水點心,竟然不踏足“元泰殿”一步,這可是他們成親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他們二人都沉得住氣,蘭清和雙池卻沒有那般好的涵養,尤其是蘭清,深知沈璇璣一身全副繫於薛縝身上,若是失了皇帝的歡心,怕是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於是她揹着沈璇璣,自己和雙池商議了幾次,直到今天,才讓雙池窺到空子,將薛縝勸得離了“元泰殿”,往“鳳昭殿”來了。
薛縝餘光瞥見雙池給一個年級極小的宦官使了個眼色,知道他是派人去“鳳昭殿”報信的,也裝作沒看到,一臉嚴肅地坐上肩輿,只有不斷敲擊那扶手的修長手指,能顯示出幾分他內心的矛盾和波動。
蘭清得了信喜出望外,也不敢直言以告沈璇璣,只是從側面入手,將沈璇璣從軟榻上扶了起來,替她勻鬢淨面,又要給她換上顏色鮮亮的衣裳。
沈璇璣奇道,“你這丫頭可是瘋了?我好好地睡着,你來折騰我做什麼?我要喝茶,你去倒來。”
蘭清語焉不詳地道,“奴、奴婢只是想着娘娘躺了這些日子,身上會越躺越乏,不如穿戴好了出去走走,也散散悶氣。”
沈璇璣興致缺缺,“我不要去,外頭正是日頭曬的時候,雖然已經入了秋,可是你豈不聞‘秋老虎’之威?我要喝茶,你快些去倒來。”
蘭清見她一臉萎靡的神色,又是難過又是着急,跪在地上哭道,“娘娘,您還這麼年輕,怎麼就這樣自暴自棄了?等一會兒陛下來了,見到娘娘這個樣子,也會心疼的啊!”
沈璇璣被她這樣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等到聽完她的話才知道她用心良苦,眼圈也溼潤了。她伸手將蘭清扯了起來,“我現在這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蘭清看她長髮散着,臉色已經顯出幹黃,身上更是瘦得不盈一握,隨意地披着一件杏黃色的半舊衫子,哪裡還有當年珠環翠繞、氣勢逼人、鮮妍美麗的端莊模樣?可是她不敢說出實話,怕沈璇璣又傷心,只好道,“娘娘天生麗質,只要好好調養,自然是美的。”
沈璇璣聽了這句幾乎是承認的話,苦苦一笑,“果然,我也是到了該刻意調養、着意裝扮的時候了。”
蘭清聽她說話語聲漸漸低了下去,知道她心灰意冷,對自己自作主張之事追悔莫及,她擡起頭,懵然地看着沈璇璣,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主僕二人面面相覷,”鳳昭殿“裡一片鴉雀無聲,薛縝踏了進來,也被這寂靜震撼了。他四處張望一回,只見這殿中比起當年麗貴妃殿中的金碧輝煌直若雲泥之別,除了儀制定下的陳設和裝飾,這堂堂大昀正宮皇后的寢殿,竟然孤清冷寂得和先太后宮中相差無幾。
他心裡一緊,喉間覺得火辣辣的,也不理會上來行禮的碧螺和玉萄等人,大踏步地來到沈璇璣日常起居的臥室之中。
他進來的急,沈璇璣到底沒來得及換衣梳頭,只赤腳下了榻,來到他面前盈盈福身,“陛下日理萬機,今天怎麼有時間過來了?臣妾御前失儀,還請陛下恕罪。蘭清,去泡茶......”
話音未落,就被薛縝像拎小雞一樣提溜了起來,“你們都下去,朕不召,一個人都不許進來!”
沈璇璣沒想到他這麼粗魯,自己也是皇后之尊,當着一衆宮人的面被這樣提了起來,實在是大大丟臉。她的臉漲得通紅,手腳在空中掙扎着,薛縝卻根本不停下腳步,將她直拎到榻前,往上一丟,“地上那樣涼,你赤着腳是要作死嗎?”
沈璇璣又想笑又想發怒,最終卻不知爲何紅了眼圈。她坐着垂淚,薛縝立在榻邊,看着她只覺得喉頭哽住說不出話來,這樣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了。
他輕輕地坐在榻邊,將抽抽搭搭的沈璇璣攬在自己懷裡,“你這樣的脾氣,也實在是太倔強了。”
沈璇璣哭得口齒不清,“你當年娶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了。”
“你如今是變本加厲。”薛縝苦笑道,“當年還有個溫婉的時候,做了皇后之後鳳威逼人,我都不敢惹你了。”
沈璇璣啐了他一口,“皇上還惹得我少嗎?”
薛縝突然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她,“我們以後都不要這樣了,這些日子,我晚上總是睡不踏實。”
沈璇璣心裡又悲又喜,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卻拼命想要維持冷靜,死死地咬着牙,強忍着大哭一場的衝動,安靜地望着薛縝的眼睛,“有一件事,臣妾需對陛下交待清楚。”
“太醫來瞧過了,說我的身子,日後在子嗣上,怕是會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