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鄰着大昀和北金的小國穆託的枝頭已經泛了新綠,整個都城卻有些死氣沉沉的,想來是因爲去年冬天向北金進貢了一大批財物,傷了元氣的緣故。
國後也因爲這件事,幾欲鬱卒,已經在牀上躺了半個來月了。她嫡親的兒子太子心疼母后,嫌棄太醫院裡的御醫都不濟事,派人全國上下地去尋民間良醫,貼出告示,說只要能治好國後的病,加官進爵都是必須的,還要加封千戶邑,金銀綢緞更是不必說了。
條件雖然引人垂涎,可幾天過去了,卻沒有一個人敢解榜。
太子氣得在東宮裡暴跳如雷,竟然派人去城裡見到行醫之人就捉進宮來,一個也不許遺漏!
神醫覺得,他的運氣簡直衰爆了!
他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太子的親兵在自己手腕上栓上一根繩子,將他和別人串在一起,帶進宮去。瓔珞依舊是跟着他,看到他被氣得臉色都刷白了,不僅替他擔心,更替那位病重的國後憂心。神醫是個順毛驢的脾氣,如今被這樣對待,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似乎已經預見了國後非死即傷的命運,瓔珞也不願就被這樣丟下,連忙追了上去,牢牢地抓住神醫的胳膊,非要和他一同進宮去。
士兵見她手裡提着神醫的藥箱,也不以爲怪,將她也栓了起來,一起帶進宮去。
而與此同時,二皇子沉琅的殿裡,正在爆發着一場小戰爭。只見王妃衛璽橫眉立目地坐在椅子上,俏臉冷若冰霜,定定地瞧着縮手縮腳站在地上的沉琅,紅脣微啓,涼冰冰地吐出一句,“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沉琅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一眼自己身邊伺候的小宦官青城,臉上堆着笑,“既然王妃瞧見了,我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衛璽見他認罪態度還算老實,面色稍緩,雲暖伶俐地走到外頭去守着門戶,青城生怕自己惹火上身,也挪着小步移到了門邊,留衛璽夫婦二人說話。
沉琅見沒人了,連忙倒了一杯茶端上來,“你喝杯茶,消消氣兒。”
衛璽白了他一眼,還是怒氣未平的樣子,“哄我很有成就感嗎?”
沉琅又擺手又搖頭,“沒有沒有,我知道我錯了。”
衛璽見他這樣,自己也不好意思一直板着臉,嘆了一口氣,“咱們倆是夫妻,這麼大的事兒,你卻這樣瞞着我,我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你可想過嗎?”
她沒有說這事傳出去的話自己會多麼沒面子,卻說自己不被信任而心裡難過,恰好戳在沉琅心底最柔軟之處,他臉上訕訕的,走上來蹲下,握着衛璽的手,仰起臉來看着她,“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
“這宮裡人多眼雜,打從我小時候,母妃就告訴我一個道理,要保守秘密,那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誠摯地看着衛璽,“我這樣過了二十幾年,已經習慣了,除了青城也再沒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瞞你的。我只是習慣了這樣活着。”
衛璽看着他的眼睛,心裡也難過起來,這個人身爲皇子的尊貴,可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人呢?
她決定大度一點兒,“僅此一次,下不爲例,我是你的妻子,自然希望你什麼事情都能坦白地告訴我,好的事情我會和你一起開心,壞的事情也會和你一起承擔。我們衛家的姑娘不是風一吹就要倒的嬌弱女郎,你也知道我堂姐、表姐的英名,還這樣小瞧我,我才生氣的。”
她反手拉住沉琅的手,“你實話實說,我也不會害怕,他們要來害你,我就和你一起想法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原本沒有多麼複雜的事情,生生地被你弄到這樣難辦不說,還白白地傷害你我之間的情分,豈不是得不償失?”
沉琅雖然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心裡也暗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卻涌上一種久違的感動。他捏了捏衛璽的手,笑着道,“好,以後什麼事情都不瞞着你了,都第一個讓你知道。”
衛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挺直了背高聲喚道,“青城,你過來,你對二皇子忠心,本王妃要賞你......”
青城頭上的汗都下來了,連滾帶爬地過來,被雲暖大聲地嘲笑了一回。
事情的起源是一壺藥渣,青城去倒的時候不小心,被心細如髮的雲暖瞧破了端倪來回了衛璽。衛璽順藤摸瓜,居然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成日裡病歪歪的二皇子,居然早已經痊癒了。
這可真是超出她的想象,她在一開始的驚怒之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靜下心來想要知道沉琅瞞着自己背後的動機是什麼。她也是庶出的女兒,自然能體會他被嫡母忌憚的處境和矛盾的心情。
沉琅處處出色,遠超嫡出的太子,生母玉妃又可謂是國主心尖兒上的人,若不是國主庸弱老邁、他自己又被虎狼環伺,實在也不必這樣瞞得滴水不漏。衛璽的生母也只是個姨娘,可自幼得寵,從來沒試過這樣如履薄冰地過日子,來到穆託之後似乎成長了不少,對於沉琅的做法,也頗能體諒。
她嫁給他不是爲了拿他的把柄和他慪氣的,夫妻二人,遇見艱難險阻就要一起克服,否則,豈不是算白瞎了月老栓的紅線嗎?
先不說衛璽夫婦此後更加沒了隔閡,且說神醫和瓔珞被人像捆牲口一樣押進了宮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而舉目望望四周,看見別的郎中的臉色也都和自己差不多。醫生這個職業,從古至今就頗受人們敬重,畢竟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會富貴,卻是不管窮富,都會生病。而穆託太子這樣做,不僅顯得粗野無禮,還頗失人心,可看他一臉的無所謂,似乎也不以爲然。
“孤此次叫你們來,是爲了國後的病,你們裡頭誰是最有本事的?第一個上來替國後把脈!”神醫聽了太子的話,幾乎要笑出來,他好奇地打量着他,就像看着一個不應該在這世上的人。
瓔珞不得不伸手去捏他一下,以免他笑得太放肆,被這個看起來脾氣不怎麼好的太子推出去斬了。
這麼愚蠢的問話,自然得不到迴應,太子無法,只好一個一個將他們押上去按次序替國後把脈,神醫恰好排在最後一個。
他看着前頭那些郎中,有的還有兩把刷子,有的完全被太子的威嚴所懾,戰戰兢兢地說不出話來,一通胡把,國後臉色蠟黃,躺在榻上像豬羊一般地任人宰......把脈。
好不容易輪到了神醫,他的醫術天下都知名,恐怕也只有穆託這個剛愎自用的太子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原本想趁着把脈,好好地戲弄國後和太子一番,想了想卻改變了主意,自己和瓔珞如今是無家可歸,也不能一直待在軍營裡給衛珈、夜來他們添麻煩。他轉過臉打量了一回穆託的宮室,暗暗想着,雖然這太子是個飯桶,可是這兒看起來還可堪一住,不如就先在這兒落腳,再做打算。
瓔珞離得遠,也聽不清他附耳和國後說了什麼,只見國後的眼睛都亮了,立刻便叫他寫下房子,請宮人拿去太醫院煎了來吃。等到次日一早,太子親自出來答謝神醫,神醫順杆兒爬,就此和瓔珞在穆託皇宮落定了腳。
瓔珞不得不讚嘆,高精尖的技術性人才,真是吃得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