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珈的心裡當然不會好過,她明明百般掛念夜來的傷勢,可當真見了面,看到他沒有生命危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開口便將他好好地訓斥了一番。
夜來難過的樣子她瞧在眼裡,這個少年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她親自帶回營中,十餘年來悉心照料、傳授本領,實在是半師半姐之份。
可是夜來對她,並不只是對姐姐、對師父的情分,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衛珈腦子裡很亂,也很疲憊,她想歇一歇,這些事情,都留着明早再去想吧!
她動手解下了鎧甲,將它掛在榻旁,那雪白的護心鏡倒映出她的容顏,她愣了愣,湊近了一步,伸手去掠自己的鬢髮。這頭青絲現在還是烏黑的,可是再過上幾年呢?或者十幾年、幾十年呢?
她比夜來大那麼多,自己年華老去的時候,他正是意氣風發,自己變成個垂垂老嫗了,他也不過正值壯年。這是命運時光設下的一道溝壑,她又有什麼能力去填補呢?
夜來雖然心情不好,身子卻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神醫也沒有什麼繼續待在軍營裡的必要,念及瓔珞一人照顧醫館這麼多天,怕是也已經忙亂了起來,這日一早便收好了自己的隨身藥箱,來向衛珈等人辭行。
衛珈見他要走,自然又多加了一份謝金,又派了人妥妥當當地將他送回櫟邑不提。
到了夜間,整個“衛家軍”大營裡都靜悄悄的,只有篝火燃燒時噼噼啪啪的聲音和着原上的風聲、巡視士兵的腳步聲,一時間顯得比白日裡靜謐得多了。
夜來已經好了*分,神醫爲了保險起見,還是讓他再吃幾服藥,於是帳外的小爐子依舊放着。衛珈揮揮手示意外頭守護的小校先下去,自己邁步走了進去。
他的帳子裡格外安靜,一片黑暗裡只有一人一狼沉睡之中的呼吸聲,如同水波一樣慢慢地盪漾起來,平添幾分安寧的意味。
衛珈輕手輕腳地來到他榻前,連灰風都沒有驚動。她此時離得他近,雖然在暗處,依舊能清楚地看到夜來半張臉都蓋在被子裡,臉向外側着,身子微微蜷縮起來睡着。
他睡着的樣子不似清醒的時候英秀逼人,反而有幾分可掬的憨態,也更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
衛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鬢髮,他似乎在睡夢之中感受到了什麼,將臉在她手上蹭了蹭,如一隻小獸一般可愛。衛珈失笑,正要替他把被子拉得更嚴實些,忽然聽到他在夢中囈語了一聲,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在叫“珈兒”。
衛珈的臉騰地紅了,饒是在黑夜裡並沒有別人聽見瞧見,她自己也羞得渾身暖烘烘的。她咬着牙,心裡暗暗啐了一聲,“不要臉的臭小子,居然佔起我的便宜來了!”雖然這樣想着,到底微微笑了起來。
神醫回到醫館之時已經是半夜時分,那護送的士兵將他送至門上,也不多耽,辭過他便策馬漏夜趕回軍營裡去了。他想着瓔珞此時應該已經睡下,就繞到後院門外來輕輕敲門,不料剛敲了一聲就聽“吱呀”一聲,來開門的瓔珞雖然被面紗擋住了臉,可驚恐的神色卻從她眸子裡流露出來。
神醫皺起了眉頭,瓔珞的變化實在太大,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他不過出門十餘日,她是遇見了什麼人什麼事纔會變成這樣?
“你怎麼了?”神醫一邊踏進院子,一邊問道。
“您沒見到賽大哥嗎?”瓔珞向外望了望,緊張地關上了門。
神醫有些摸不着頭腦,“沒有啊?他可是有什麼事兒?”
瓔珞心裡頭火急火燎的,原本不欲將袁冰的事情說出來,可是賽羅已經去了兩日還沒有回來。她深深地埋怨自己,爲什麼想出那個餿主意,賽羅必是去軍營裡找神醫報信求援了。櫟邑離着“衛家軍”大營雖然不遠,可也實在算不得近,賽羅一個普通老百姓,就算能安然到了,憑他第一回去到軍營,不知道會不會被當做是北金的細作。
神醫見她顏色不是顏色,心裡也隱約覺得不祥,沉下了臉色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你一五一十地說來。”
瓔珞見瞞不住,只好將袁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神醫。神醫越聽臉色越壞,“那人現在在哪兒?”
瓔珞想到這事兒便覺得心驚膽寒,那日自己對他生了疑惑,塞羅也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前去報信。可那袁冰還是一臉的淡然平靜,似乎很有底氣瓔珞並不能將他怎麼樣。瓔珞孤身一人,確實也不能和他兵戈相見,只有虛與委蛇地周旋,心裡盼着神醫接到賽羅的信兒趕緊回來。她這幾日都關門上鎖,連學徒們都不叫來,只自己和袁冰二人相對。
原本她算着日子,神醫今天也該回來了,早上的時候袁冰還在他住的那間屋子裡,輕佻地言語譏刺了她幾句,誰知道到了下午,他就不見了。完完全全地人間蒸發,就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那間屋子裡,也沒有一個人曾經居住過的痕跡。血腥氣、傷藥的味道、熬草藥的煙火氣,都和他那個人一起,消失得乾乾淨淨。
瓔珞詫異之外,感覺到的,是從裡而外散發出的一陣徹骨的寒意。這個叫做袁冰的人,他,究竟是誰?
神醫沉思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賽羅那邊你不必擔心,北金匪兵暫時不會捲土重來,這一路上還算安寧。他就算到了營中就算不見我,‘衛家軍’上下也不是不講理的蠻夫,你大表姐的性情,你也該知道幾分,他無非白跑一趟罷了。”他的眉頭皺得死緊,“重點是,你救下的這個人,他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
神醫雖然嘴裡這樣說,其實心裡對這人來歷已經有了七八分的確定,受傷的時間幾乎和夜來差不多,傷勢也多爲刀劍兵器所致,更是如此地藏頭露尾,來得本就蹊蹺,還又是化名,又是不告而別,十有*,正是和夜來一場惡戰後折盡了全部屬下、丟盔棄甲的北金太子元洌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瓔珞,“你這次做事太輕率了,若是有個什麼好歹,豈不是要讓我失信於人麼?”
瓔珞聽說賽羅的安全可以保障,心裡本是一鬆,再聽神醫這樣說,頓覺十分羞愧。她的臉燒了起來,頭低得幾乎要鑽到地下去了,“您說得對,都是我愚蠢無知,不會辨別人的好壞。”
神醫見她這樣,也有些不落忍,他心裡知道,瓔珞和她的王妃姐姐不一樣,雖然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高傲大氣、寧折不彎,可是沈璇璣在家的時候是長女,沈夫人衛酈培養她的時候定位就和妹妹們不同。到了姐弟幾人來到瓊江,安國公府內多少勾心鬥角的風波,都是沈璇璣擋在前頭,瓔珞比起她,本性就單純柔軟得多。
“好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醫者仁心仁術,這樣看來,你做的倒是沒錯。”神醫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累了,瓔珞見他要休息,連忙回到了自己屋裡。
好在賽羅次日一早就回來了,原來他恰好和神醫走岔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瓔珞既然沒事,神醫也回來了,那個奇怪的人也走了,他就算白跑了一回,心裡也安定了下來。
就是那人古古怪怪的,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壞心眼兒,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回來。賽羅想着,悄悄地攥緊了拳頭,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他有心傷害瓔珞,他都不能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