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和神醫在軍營裡度過了一段難得的閒暇時光,夜來已經痊癒,又能領兵訓練,衛珈也放下了心。二人被衛珈派人好生送回了櫟邑,直到了城門口,才返身回來。
此時已是黃昏,餘暉淺淺地照着櫟邑古老的城牆,給斑駁的磚瓦染上了一層如血的鮮紅。
神醫一路上都覺得奇怪,爲何城裡的人看着他和瓔珞的表情都是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他四周環視一圈,恰好看到一個醫館裡的本地學徒,那人也看到了他,眼圈一紅就把頭扭了開去。
神醫心裡不安起來,他加快了步伐往醫館裡去,瓔珞緊緊跟在後面,不多時就氣喘吁吁了。
等到走到了巷口,面對着一片焦土敗瓦,饒是神醫這樣穩重的人都張大了嘴巴。巷子兩旁的房子幾乎都塌了,裡頭傳來隱隱約約的哭泣之聲。
他越往裡走,就不斷地被散落的斷木、磚塊絆到,好不容易來到一面斷壁殘垣之前,如果不是那被埋在塵土之下的半塊招牌,已經認不出這就是那個小小的、但是十分安謐的醫館了。
神醫的眉頭皺的緊緊的,冷不防卻被人從身後一撞,只見瓔珞發瘋一樣跑到對面的小院裡,面對着滿目瘡痍,聲音已經帶了哭腔,“賽大哥、賽大娘?阿米、阿豆?你們在哪兒?”
隔着兩戶人家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一邊往外拖出一具屍體,一邊冷冷地道,“別叫了,賽家可憐,火正是從這兒着起的,一家四口,已經都沒了。”
瓔珞怔怔的轉過身來,“四口?賽家明明有五口人啊!”
那老頭兒苦笑了一下,“他家的大兒子,雷火彈過來的時候正衝着他的面門,可是等到官府派人收屍的時候,卻不見人了。”
瓔珞覺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什麼着火?什麼雷火彈?那賽羅現在還活着嗎?賽家一家四口的屍體又在哪兒?是被官府掩埋了嗎?他們怎麼會惹上這些事兒的?不是隻是普通的老百姓嗎?難道那些人根本不是衝賽家來的?
她的身子劇烈地震了一下,如果他們不是衝賽家來的,誰纔是他們的目標?
她的眼前忽然閃過一個身影,那張面容上冷冷的聛睨一切的笑容,袁冰?!他到底是誰?
神醫顯然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他望着她搖了搖頭,自己揹着手走到巷口去細細查看。那雷火彈威力無窮,擲出的一剎那就炸死、炸傷了不少幫着滅火的居民,這一條巷子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死傷,於是也沒有時間和心力清掃現場,反而爲神醫留下了些許線索。
他走到巷口,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着,不知道撿起了什麼,又放在鼻子底下細細地嗅着。瓔珞站在原地看着他這一番動作,眼前卻不斷閃過袁冰的臉,以及他最後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千萬不要隨便放陌生人進門,哪怕他快要死了。”
這句話在她腦海裡不斷盤旋,瓔珞的眼淚沒有徵兆地落了下來,將面紗都打溼了一片。她爲自己的愚蠢深深懊悔,如果只是自己付出代價倒也就罷了,這周圍的鄰居何辜?賽家五口何辜?她哭得擡不起頭來,心扉像一扇大張的門,冷風如刀劍一般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她。
阿米和阿豆還那麼小,他們的人生還像花苞一樣,未綻放就已經枯萎了。賽大娘和賽大叔也不過是一對平凡地愛着子女的父母,瓔珞想到他們那兩張老實憨厚的臉和賽大娘獨有的大嗓門,就覺得心如刀割。
而這一切,都比不上她對賽羅的歉疚。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沒有瓊江那些她早已熟悉的天之驕子們身上與生俱來的貴氣和高傲,他卑微強韌得如同一株野草,卻幾乎將全部的熱情奉獻給了她,她無以爲報已經是極大的失禮,如今更因爲自己識人不清又衝動好事,就連累死了他的全家。
如果賽羅知道這些人明明是衝着自己而來,他的爹孃弟妹都不過是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一定會恨死她吧!
可是賽羅,如今在哪兒呢?
雷火彈劈面炸來理應必死無疑,可瓔珞固執地認爲他不該死,也不會死,既然官府都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他就一定沒有死!
賽羅,請你活下來,活下來等我來報答你!瓔珞雙手合十,她原本不信神佛,如今卻希望諸天神佛都能聽到她這個小小的心願,無關情愛,只是出於內疚和感恩。
神醫在經過粗略地查看之後,面色沉重地走了過來,“我們立刻離開這兒。”
瓔珞淚痕未乾,環視了一週,一個人都沒見到,剛纔那個老人也不見了,只有嗚嗚咽咽的哭聲從四周傳來。
天空暮色已經呈現,她和神醫也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只是留下了兩錠金子,放在廢墟之上,也沒有顏面去和誰道別,默默地離開了小巷。
這是她離開瓊江之後的第一個家,竟然就這樣被摧毀得一點不剩。
瓔珞努力地剋制自己不要回頭去看,眼淚依然一串一串地跌落,而神醫沉着臉走在前頭,心裡已經確定了那自稱袁冰的人的身份。
堂堂北金的太子,竟然這樣下作,恩將仇報、斬盡殺絕,有朝一日一定會遭報應的!他憤憤地想着。
二人原出了城,城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地關上了。城門樓上的“櫟邑”二字已經模糊不清,瓔珞忍不住回望一眼,對於這座城最後的印象,就是這兩個字如同一對眼睛一樣,悲憫又冷漠地諦視着城門下的人,亙古不變。
而此時北金皇宮裡,暖香依依的“莫殤殿”中,傳出的淒厲慘叫和整個宮殿的陳設氛圍都極爲不相應。藍夙高高地端坐在鳳榻上,看着底下人表情冷漠地用烙鐵將兩個人烙的面目全非,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掩着紅脣微微地笑起來,“那個小子瞧見你們的樣子了,於是本宮只好幫你們變個樣子,這樣他就不會認出你們,也就不會尋你們報仇啦!”
她聲音溫柔語氣天真,可說出的話卻冷厲無比,“誰叫你們那麼無能,最後竟然要用雷火彈解決那些賤民,雷火彈是我北金特有的火器,你們以爲旁人都看不出來嗎?”
“你們犯了這樣大的錯,本宮想着若是殺了你們,別人都要說我賞罰不分明瞭,於是,我想了好幾個法子,一個一個地在你們身上試一試,以後的幾天,你們可千萬要撐住啊,如果本宮不盡興的話,你們在宮外的父母妻兒,可都要進來陪我一起玩兒了呢!”
那二人本來就生不如死,聽了她這樣惡毒的威脅,卻連叫痛都叫不出了,只有嗚嗚咽咽地哭泣着,藍夙似乎十分欣賞這樣五大三粗的男人被她折磨得脆弱得像一隻毫無反抗能力的小貓崽兒,拍着手哈哈地笑了起來。
她張揚無肆的笑聲傳得很遠,恰好被帶着宮人路過的元洌聽見。他微微提了提嘴角,“你瞧,國後不知道又在爲什麼事兒高興了。”
那宮人知道他並不是想自己接話,便謹慎地閉着嘴繼續低頭行路,就聽到他低低地“嗤”了一聲,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來,“妖婦。”
他的語氣一點兒都不激烈,卻聽得那宮人兩腿一軟,裡頭蘊含的滿滿的恨意和不屑、淒厲和悲涼都是如此地透徹,讓人在這深冬裡,覺得一股冷意打從心底裡直直地躥了上來。他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縮了縮脖子,跟着元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