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一個月過後,薛縝又照例出門辦差。沈璇璣也正式地擔起王妃之職,除了三不五時地進宮探望太后,就是在家看賬本。沈璇璣不看不知道,一看很失望,原來薛縝也不是很富有,名下不過幾個莊子而已,連個鋪子都沒有。沈璇璣掐着指頭算算自己的嫁妝,買兩三個薛縝是不成問題的。
“王妃,你相公我回來啦!”薛縝這幾天辦差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不到中午,就回來了,喜滋滋地叫雙池拿上來一個食盒,“你不是說沒吃過那家‘永芳齋’的燒蹄髈,我買了一隻給你!”
沈璇璣看着眼前的“窮人”,覺得很可以欺壓一下,就淡淡地一笑,“多謝了。”
“娘子你怎麼了?”薛縝奇怪地問。
“王爺,家裡窮,日後就不必破費了。”沈璇璣繼續似笑非笑地道。
薛縝更奇,四下裡看看,只見賬本在几上攤着,花嬤嬤在一邊束手頷首立着,怎麼看怎麼在憋笑。
“哇你!你莫不是嫌我窮?!”薛縝捂着胸口很受傷。
沈璇璣大度地揮了揮手,“前事莫提,王爺你放心,日後過不下去了,我的就是你的!”
“好啊!”薛縝也不以爲忤,“以後就讓娘子你養我!”
雙池沒好氣地瞟了薛縝一眼,就這樣,還是皇家貴胄呢!
“你近來好像患了眼疾,要不要找個太醫來看看?”薛縝眼觀六路,陰惻惻地問雙池。
雙池身上抖了一抖,“不必,不必,奴才這就叫人來分蹄髈!”
一時廚房的人將蹄髈分了,裝在兩隻小銀盤裡,找人端了上來。
“你們也飽飽口福。”沈璇璣將一隻遞給花嬤嬤,自己端了一隻擱在薛縝跟前,自己和他面對面坐了,拿着雪白銀釺子將肉紮了一塊兒,遞給他。
沈璇璣對三樁事物沒有抵抗力:美人、美食、美景。而薛縝和她相處得久了,也越發覺得自己原來設想的那個端莊大方的沈璇璣,只不過是她披着的一件外衣罷了。
“娘子,我發現你現在和我初見的時候,一點兒不一樣。”
“嗯?”沈璇璣嚥下口中食物,“那也很自然。”
在安國公府的時候,雖然葉老夫人和衛邗都疼她,可她仍需認真提防;而九王府不一樣,這兒是她自己的家。
“雖然好吃,可也得泡杯普洱來解膩。”沈璇璣吃了兩塊就放下銀釺子,春綽不必她吩咐,已經斟了兩杯茶上來。
夫妻二人正在飲茶說話,忽聽得外頭一陣喧嚷。薛縝皺了眉頭,很不滿意有人來打擾他的愜意,“這是怎麼了?一點兒規矩也沒有!”
“回王爺的話,是‘秋荻廬’的四位姑娘,來向王爺請安。”沈璇璣最滿意花嬤嬤的,就是她識時務,見薛縝聲氣不好,便畢恭畢敬。
“這會兒來請什麼安?莫非她們都不是一早來向王妃請安麼?”薛縝一語即中癥結,沈璇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不願一早有人來,特免了她們請安的。”
薛縝冷笑了一下,直起身子坐在上手,眸子裡瞧不出喜怒,“叫她們進來。”
沈璇璣和花嬤嬤知道他這是要發怒了,都低頭做鵪鶉狀。春綽爲人單純,見他不將四人趕走,反而叫她們進來,就撅了嘴裝作聽不見。
“春綽,你聽不見王爺的吩咐嗎?”沈璇璣見她這樣,心裡感動,可臉上卻一冷,聲音也帶了寒意。
春綽眼圈一紅,跺足走了出去。
“這樣的丫頭,是我太寬縱她了!”沈璇璣對薛縝一笑,“王爺不要怪罪她。”
“我知道,好丫頭。”薛縝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我怎麼會怪罪她。”
一時春綽帶了四人進來,打頭走得自是瑩玉,她今天穿了件水紅色的輕羅紗衫,配着同色的灑金遍地的馬面裙,腰間繫着金線綴珠的絲絛,越發襯得纖腰一握。她將烏絲綰成個花髻,斜簪一支白玉蓮花的玉釵,一張瓜子臉淨透如玉,一對秋水欲說還休。
“奴婢給王爺、王妃請安。”她率先福下身去,身後的蘭蓁、玉萄和碧螺都隨之行禮。
薛縝不叫起,沈璇璣也不多事,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擡起眼來,細細打量其他三人。
玉萄是一身杏色銀絲繡百蝶穿花的裙衫,碧螺是蓮青色暗繡,這二人相貌不比瑩玉,打扮也沒什麼出格的地方。沈璇璣餘光瞧見薛縝也只是輕輕將她倆掃了一眼,心裡就有了數。
而一直低着頭的蘭蓁,穿着一件湖藍色的緞子衣裳,顏色雖然不豔麗,卻將她襯得十分白皙輕靈。她身上頭上都沒有什麼多餘的首飾,只有腕上一對翡翠鐲,碧沉沉如鬱郁蒼林,水頭極好,便是沈璇璣看了,也少不得要讚一聲。
“起來吧。”薛縝又換了一盞茶,才慢悠悠地道。
四個美人兒都十分纖弱,這麼半彎着腿蹲了半日,站起來的時候都搖搖晃晃的。碧螺險些跌倒,還是玉萄扶了她一把。
“你們這會兒過來,是有何事?”薛縝沒什麼情緒地問道。
“……”這話問得不善,四人臉上都閃過一絲尷尬的神情。沈璇璣還好,春綽樂得眼睛都亮了。
“奴婢們多日未見王爺,今日聽得王爺事少,就特地帶了些自己做的點心來,請王爺品……和王妃品嚐。”還是瑩玉,將小丫鬟手裡的提盒接了過來,捧在薛縝眼前。
沈璇璣眼睛笑得眯眯的看着薛縝,看他到底能不能說出“哇本王剛剛吃了燒蹄髈哎!”這句話來。
果然薛縝一看點心盒子,就面露難色。瑩玉見他這樣,立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莫不是王爺嫌奴婢們粗笨?奴婢們一定會努力學習,還請王妃莫怪奴婢們年少無知,若有開罪王妃的地方,還請王妃大人有大量,寬恕奴婢們!”
這怎麼就掉轉了槍口了?沈璇璣噎了一下,原本還有溫暖笑意的眸子,瞬間冷了下來。
瑩玉還在唱唸做打地坐着工夫,玉萄和碧螺有眼色,立刻打了個寒顫,垂下了頭。只有蘭蓁,一直沒有擡起頭來。
沈璇璣不是什麼刀子嘴豆腐心的良善之輩,瑩玉怎麼折騰,只要不涉及她的切身利益,她不過是一笑而過。可是她這樣往沈璇璣脖子底下墊磚,就實在是叔可忍嬸兒也不可忍了。
果然,九王爺薛縝就不打算再忍了。他轉上一個笑容來,“你這樣伶俐聰明,本王又怎麼會嫌你粗笨?”
他的笑容十分和煦,好看的嘴角微微翹起,眼睛亮亮地看着瑩玉。
瑩玉一時間有些晃神,這樣芝蘭玉樹一般的好看人品,就算不是天家子弟,她也願意和他相伴一世。
“上次六王嫂說他們王府裡沒有一個得用的好丫頭,既然你這樣懂事,本王便只好忍痛割愛,將你送過去,也算是我孝敬兄長。想來,六王爺和六王妃見你這樣拔尖兒,也是會好好待你的。”薛縝又端起茶盞,笑嘻嘻地對瑩玉說。
瑩玉似乎沒聽懂,還愣愣地跪在地上。
花嬤嬤志得意滿地走上來,“瞧這丫頭,高興得傻了,還不快謝謝王爺!”
不是九王爺麼,怎麼又成了六王爺?六王爺是個殘疾,雖然比其他兄弟多得了些賞賜,可多年臥牀不起,早就形同廢人。而六王妃,更是王妃裡最爲潑辣兇悍的,她說要得用的人,絕不是要個嬌滴滴的女子回去供起來。瑩玉這才慌了,膝行上來抱住薛縝的腿,“王爺、王爺,奴婢錯了,奴婢昏了頭,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爺千萬別將奴婢送去六王爺府啊!”
薛縝低下頭,將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臉上還是帶着笑,“六王妃待人最是寬厚,你去了,便知道爺是疼你的了。”
瑩玉哭得涕淚雙流,不知道怎麼瞬間而已,玉樹臨風的九王爺就露出這樣一副可怕的嘴臉。她轉過身,死死拽住沈璇璣的裙子,“王妃、王妃,求您了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放心,我會知會六王妃一聲,她不會難爲你的。”沈璇璣有些心軟,可也並沒有那麼軟,九王府的當家人是薛縝,他做出的所有決定,她都不會違抗。
瑩玉哭號的聲音漸漸遠去,其他三人早就跪在了地上。薛縝連她們瞧也不瞧,“以後再有不知禮數來本王跟前放肆的,本王便不會如今日一般的好脾氣了。”
“是,奴婢們告退。”三人戰戰兢兢地應了,束手退了出去。
夜來,薛縝先去洗澡了,沈璇璣坐在妝臺前卸妝。春綽一臉的笑,在她身後替她梳理長髮。
“王爺對王妃真好,那蹄子還想告王妃的黑狀,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真真是大快人心!”
“你還要說!”蘭清連忙走上來拍了她一下,“今日對着王爺那般無禮,若是使王爺開罪了王妃可怎麼好?”
“王爺怎麼捨得開罪王妃!”春綽撅着嘴,“再說了,王妃都訓了我,這會兒你又來說!”
“我訓你可訓錯了麼?”沈璇璣伸手取下發上花鈿,看着鏡子裡的春綽問。
“沒有。”春綽還是撅着嘴,“只是我心眼兒小,王妃從沒對我那樣疾聲厲色過。”
“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訓你?”看春綽還是懵懵懂懂,沈璇璣嘆了一口氣,“你這樣的腦子,日後一步也不許離了我!”
“好啊好啊,奴婢正是不想離開您呢!”春綽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沈璇璣啼笑皆非,少不得正了臉色,“我要說的話,你都牢牢記住:這兒是九王爺府,唯有九王爺纔是你們的主子,我是九王爺的妻子,更是不會爲了你們就違了他。雖然他待人寬厚,可你們也不許沒了分寸,更不許爲了我,就對他無禮,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面。”
“如今女子命蹇,這天地之間,唯有九王爺,纔是我一世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