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縝也沒有耽擱太久,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將幾個叔伯兄弟王爺和朝中德高望重的勳貴朝臣召集起來,一起瞻仰先帝留下的密旨。他繼承大寶,其實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雖然八王爺一力阻撓,可是如今見了先帝血書,誰還會把他一個短視又無力的庶出王爺放在眼裡?八王爺之前掌權的時候也是一味寵信溜鬚拍馬之徒,真正實幹的臣子,多因爲不善諂媚不被重用。而現在風向轉了,那些昔日小心翼翼服侍他的人,自然比誰都要快地忙着給薛縝表忠心。他如今的悽慘境況,實在可見一斑。
登基大禮定在一月之後,薛縝已經是準皇帝了,原先的王府雖好,住着已經不合適了。負責安頓他和沈璇璣的宮人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將他們一家安置在哪兒合適。還是薛縝自己要求住在還未出宮時候居住的“昀陽殿”裡,如今就算是他龍潛之時的故居,也沒有人會說什麼。
他讓一直跟着的宮人退下,自己一個來到了太后的“壽安殿”。
“壽安殿”裡的陳設都和太后在時一模一樣,可見先帝在荒唐了一場之後,還是對自己的生母存着三分情意,沒有讓麗貴妃擅自處理殿裡的陳設。太后薨逝的時候薛縝不在身邊,成了他此生莫大的一樁遺憾。
殿裡除了幾個守殿的小宮人,別無他人。薛縝輕輕地坐在太后的榻邊,就如太后在生之時一般。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將臉貼在太后常用的雲香軟枕上,絲綢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太后軟而暖的手,似乎又在輕輕地替他撫平鬢髮。
薛縝的眼淚順着耳畔滴落在枕頭上,染得絲綢斑斑駁駁的。
“祖母,孫兒回來了。”他悄悄地道。
他好像又看到太后熟悉的身影,依舊穿着端莊貴重的褐色織金九鳳袍,頭上戴着代表太后尊嚴的鑲金嵌玉寶冠,看着他微微地笑着,沒有平日的威嚴,只有一個普通祖母對摯愛的孫兒的慈愛疼惜。
與此同時,沈璇璣也在蘭清等人的陪同之下回到了久違的安國公府,上至葉老夫人、衛邗,下到府中的下人們,都整整齊齊地跪在門口相迎,人雖多,卻一絲聲響也不聞。
沈璇璣如今身份不同,坐着八寶朱纓馬車,拉車的八匹馬都是一色雪白,無比神駿。
她一掀開車簾看到自己外祖母和舅舅跪在地上迎接自己,淚水頓時奪眶而出。一個箭步落車,攙起二人道,“外祖母和舅舅這樣是要折煞我嗎?”
葉老夫人這些年老了許多,滿頭的頭髮都白得似雪,臉色也枯黃了,和沈璇璣離京之時的模樣已是大相徑庭。她看到幾年未見的外孫女兒,心裡哪裡會不激動,哭得抽噎說不出話來。衛邗卻還忍耐着,回沈璇璣道,“禮不可廢,王妃如今身份貴重,受臣的禮是應當的。”
衛珏、衛玢夫婦見三人似乎是要抱頭痛哭了,生怕哭壞了葉老夫人,連忙上來岔着將三人迎進屋裡。這一場家人重逢,雖浸淫在淚水之中,可是到底是喜大於悲。
沈璇璣回府不忘先去衛鄴靈前祭奠了一番,這纔來到葉老夫人的“萱禧堂”。
葉老夫人進了屋才漸漸好些了,沈璇璣親自奉茶,又替她柔柔地撫着背心,她才緩過氣來,頭一件事,就將珊瑚出家的事兒講給沈璇璣聽。沈璇璣愣了一剎,心裡五味雜陳,消化了好一會兒,才依舊笑着道,“那也是個人的緣法,能在佛前侍奉也是好的,老太太不必把這事掛在心上,我回去之後自然會去瞧她。”葉老夫人見她沒有責怪自己家的意思,心裡才安定了。
沈璇璣只覺得喉嚨裡有些哽得難過,一轉臉看見衛玢和齊紜淨,連忙轉換話題,”三表哥受委屈了,好在你吉人天相,也虧得三表嫂對你不離不棄,如今算是苦盡甘來了。”
衛玢和妻子對視了一眼,笑容裡都是無限甜蜜。
蘭清和青荇早就去和自己的舊姐妹說話,沈璇璣身邊伺候的倒是玉萄、碧螺二人。她們二人這一路以來,倒也對沈璇璣有了幾分真感情,就留了下來,沈璇璣自然也不虧待二人。
她四周望了望,果然沒見到姚氏和衛玠母子,也就閉口不問。衛玠見色起意,若不是他起了壞心,瓔珞又哪裡會和自己姐妹分離,如今都見不到面?沈璇璣本來就是有仇必報的性子,全是因爲知道衛玠惡有惡報如今身在獄中、姚氏更是苟延殘喘纔不痛打落水狗,可是要指望她再出於善意去問一句,是不可能的。
倒是淳姨娘,娶了兒媳婦之後日子越過越舒心,她對衛邗忠貞不二,不以他聲名起落而有變化,和衛邗算是真真正正的患難夫妻,如今府裡沒人敢小瞧她的。沈璇璣看着她笑道,“我在萼邑的時候,因爲路途不遠,常常和璽妹妹書信往來,王爺對她格外青眼有加,她的日子十分好過,讓老太太、老爺和姨娘放心。”
幾年過去,衛珏的身子早就痊癒了,葉冬毓相夫教子,越發沉穩,今日見了沈璇璣,卻想起一起相處的時光,那時還都是沒受過委屈的少婦、少女,如今紅顏雖未老,心卻早就沉澱了下來。
她眼眶一紅,早被沈璇璣眼尖看見了,她正抱着祺哥兒說話,見葉冬毓難過,便笑道,“大嫂子這是怎麼了?可是氣我沒將怡然帶來給你玩兒?”
葉冬毓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郡主還小,千萬別抱着四處走,着了風就不好了。”
沈璇璣又是一笑,“無妨,下回來抱給你瞧瞧,你看得上,我就認祺哥兒做女婿了。”
葉冬毓知道她在玩笑,怡然現在是郡主,不久後就是公主,自己的兒子好是好,尚主的事卻是不敢想的。
一家人正親親熱熱地說着話,沈璇璣卻瞧見衛邗臉色沉重,她心知有事,便開口笑道,“舅舅這是怎麼了?可是不喜歡我來呢?”
衛邗環視了一週,見雖然在座都是家人,到底事關重大,便對着沈璇璣一拱手,直言不諱地道,“臣確實是有一件事要稟明王妃,還請王妃隨臣去書房裡說話。”
沈璇璣自然不會推辭,也不帶玉萄和碧螺二人,獨身一人隨着衛邗,來到了他的書房裡。
還未坐下,就聽衛邗道,“九王爺難道還要留八王爺嗎?”
沈璇璣一怔,望着衛邗嚴肅的臉色說不出話來。
“八王爺可留不得啊!”衛邗有些急了,沈璇璣點了點頭,自己拿起桌上的青花小壺替他沏了一杯茶,“舅舅不要着急,王爺心裡有數。”
她雖然嘴裡這樣說着,其實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如今八王爺已經窮途末路,依薛縝的性子,倒真是未必會將他趕盡殺絕。薛縝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人,可也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雖然八王爺曾經多次指使人想要置薛縝於死地,可是他現在已經十分悽慘,薛縝此人,向來不愛逼得人走投無路。面對已經對自己沒有絲毫威脅的人,他會放他們一條生路,這不僅因爲他善良,更因爲他驕傲。
可是沈璇璣不一樣,八王爺對她、對她的丈夫和女兒來說,都是個巨大的威脅,哪怕這威脅是潛在的,可是她相信,以八王爺的狼子野心,絕不會安安分分地做一個不掌權的王爺的。
善待他、放過他,等於以身飼虎,沈璇璣不打算冒這個險。
她看着衛邗的眼睛,嚴肅地點了點頭,“多謝舅舅提點,甥女兒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