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城最早不過是大昀往穆託和北金去的途中以供來往客商、軍兵、官員歇腳之處,本來規模就比櫟邑這樣正規的城池小得多。霍祁鉞在那條短短的大街上來回兜了幾個圈子,才找到了一句勉強還算是乾淨的麪館。他把馬拴在店子門前,米羅還坐在馬上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着他,“英雄、我、我下不來......”
霍祁鉞心裡嘆了口氣,伸手托住她手臂,將她扶下馬來。米羅的身子微微一斜,髮絲撫在他臉頰上,霍祁鉞不動聲色地避開,鼻翼間嗅到一絲少女的馨香。可是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心中疑惑,卻也不知從何問起,轉眼一看米羅,正眼巴巴地盯着別人桌上的面和小菜,喉間微微滑動,倒是像饞狠了的模樣。
他正要說話,就聽見面館的老闆娘,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沒好氣地大聲道,“你這個漢子真真奇怪,你娘子都餓了,你還光顧着賣眼!要吃什麼,還不快快告訴我,好叫廚房現在去做!”
霍祁鉞被陌生人這樣訓斥了一番,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他也不能和市井婦人鬥嘴,只有悶悶地坐了,隨便點了兩碗陽春麪,沒想到又惹來一通罵。
“你這個漢子真真小氣,你娘子這樣瘦小,你還點這清湯寡水的陽春麪來給她吃!難道她嫁給你、爲你洗衣煮飯、生兒育女,就是爲了吃一碗陽春麪嗎?”
霍祁鉞只覺得一百隻蒼蠅在他耳邊嗡嗡地叫個不住,他伸出手請婦人噤聲,“罷罷罷,老闆娘你覺得什麼合適就上什麼,不必多說了,銀子我都付,快去準備吧。”我求求你了,賣給我一個清靜吧親!
那老闆娘聽他這樣說了,竊喜今天又遇見個好宰的冤大頭,笑嘻嘻地下廚去籌備不提。而方纔一直沒有開口的米羅漲紅着臉頰,支支吾吾地道,“英、英雄,我去、去對那位大嫂說、說你不是我的夫、夫君,是我的救命恩人......”
霍祁鉞擺擺手,“無謂去說,不過是吃一頓飯而已。”吃完飯再多給你些銀子,咱們倆最好趕緊馬上立刻分手,爺還有大事要辦,求求你千萬不要擋着我的路啊!
那婦人雖然聒噪,手下卻是麻利,不過一會兒,就端上了兩碗麪,清湯濃郁,上頭飄着微紅的牛肉片和翠綠的蔥花兒,還有一盤切的滷牛肉和一碟豆腐絲,都拿小蔥蒜頭拌過,聞起來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霍祁鉞其實心不在吃,也覺得有了食慾。
米羅更是低呼了一聲,連着吞了幾口口水,卻還是怯怯地看了霍祁鉞一眼,直到見他點了頭,纔拿了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她像是幾十年沒吃過一頓飽飯了,臉大的一碗麪,居然沒有幾口就連湯帶水地吃了下去。不光霍祁鉞,連老闆娘都暗暗咋舌,許久沒見過這麼能吃的女孩兒了......
她吃得狼吞虎嚥、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兒,擡起頭纔看見霍祁鉞、老闆娘和周圍幾個食客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一下漲得血紅,又想要哭了的樣子。霍祁鉞見她這樣久頭痛欲裂,“好了好了,你吃飽了沒有?若是不夠就再叫一碗?”
米羅聽了他這話,哭得更兇了。老闆娘連忙上來安慰,將她摟在懷裡,一面虎着臉罵霍祁鉞,“你這樣的漢子,又愚鈍又吝嗇,這麼漂亮的姑娘跟了你真是白瞎了!”
霍祁鉞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引得這個老闆娘這樣罵自己,只是這樣一折騰時間又浪費了不少,他實在心裡發急,丟下兩錢銀子,將米羅從老闆娘懷裡扯了出來,“若是飽了咱們就走吧!”
那老闆娘得了銀子,嘴上還是不饒人,依舊千傻萬摳地把霍祁鉞罵個不住,直罵到他們二人去得遠了,才啐了一口道,“這世上的男人,就沒有不叫女人傷心的!”
她話音未落,忽然直挺挺地向後倒了去,此時店裡的食客都已經散去了,廚房裡的師傅也沒有出來,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下意識地抽動了幾下,漸漸地沒了氣息。
霍祁鉞自然不知道這一切,他原本有心將米羅就此打發了,可一看她拖着爛腳在自己身後緊一步慢一步地追着,卻連一聲痛也不喊,也覺得有幾分惻隱之心。
“喂,你這腳要不要包紮一下?”霍祁鉞站定轉過身問她,“我急着趕路,你自己走路這樣可不成。”
米羅連忙搖手,“不必了,我就這樣走,英雄去哪兒我去哪兒,一定能趕得上的。”
霍祁鉞眼前一黑,這是怎麼個意思,是要賴上自己了?他義正言辭地對米羅道,“我是有正經事情要做的,帶着你很不方便。我給你銀兩,你自己是拿着做本錢也好,再去投親靠友也好,都由你樂意,我是不能帶着你走的。”
開玩笑,他是去尋瓔珞的,帶着這麼一個不知來路的美人兒,莫說瓔珞,就是沈璇璣也得把自己的皮扒下來一層做鼓敲,薛縝他是不會指望的,那就是個妻奴!
米羅的大眼睛泛起藍藍的波光,她抽泣着道,“我若是有可靠的親友,也不會淪落到要英雄搭救的地步了。”
“我父母早逝,家中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本來守着幾畝田地也可以餬口,誰知又遇上北金匪兵屠村。我一路逃跑到了山林裡,又被那些土人欺負凌辱,他們見我孤身一人,都對我起了壞心,今日若不是英雄路過,我被他們霸佔了身子,肯定會一頭碰死的。”
她“撲”地跪在了霍祁鉞腳下,“我實在是無路可去,求求英雄救人救到底,就帶着我吧!”
此時雖然不是正午那樣喧鬧,可也畢竟是在人多走動的大街上,霍祁鉞生怕被人看見又起什麼誤會,自己真是有嘴都說不清,連忙將米羅拉起來,“你不要這樣動輒就哭哭啼啼的,也不要再叫我‘英雄’,我姓霍,大昀人士,你雖然這樣說,可是我實在是不便留你。”他皺着眉頭望了望四周,又想了一會兒,纔好像下定決心一般,“這兒偏僻,你一個姑娘家也不便留下,這樣吧,去找一個醫館將你的腳看好了,到了下一個城池,再作打算吧。”
此地到底是邊境,他想着到了大昀境內,自己幾乎一路上都有熟人朋友,到時候不拘是誰,他要託付一個姑娘,想來他們都不會推辭的。而米羅只覺得他不是立馬三刻就讓自己走,也高興了起來,臉上還帶着淚就笑了。
霍祁鉞不願意再去看她那張閃爍着喜悅的俏臉,問了問路過的行人知道了醫館所在的方位,將米羅帶進去,請郎中替她將傷腳包紮了起來。
那間醫館很小,霍祁鉞在外間等候,望着滿屋的醫書、經絡圖和高高的藥櫃,心裡不禁想到瓔珞身在櫟邑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醫館裡頭生活嗎?自己答應過不久之後就會去尋她,誰知道竟然拖了那麼久,而直到今時今日,他尚未有機會親口問她一句,你可氣我言而無信嗎?
米羅隨着郎中進了裡間,郎中抽了抽鼻子,擡起頭看着米羅似乎想說什麼,就見這個楚楚可憐的少女,臉上突然露出一副成熟妖豔的神情。她將食指放在脣間,輕輕地道,“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