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鉞聽到這一聲尖聲厲叫,又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隱約還透露出幾分恐懼和淒厲。他待要管時,回到瓊江去尋瓔珞這件事實在是心頭一件大事,並不想多費哪怕一刻在無關的人事之上;待要不管時,到底是練武之人,骨子裡頗有幾分俠義,也不能任由一個女子身涉險地而袖手旁觀,這不是他霍祁鉞爲人處世的風格。
誰知道這一管,就管出無盡的麻煩,那都是後話了。
當下霍祁鉞拉轉馬頭,縱馬入林,循着那叫聲來處行去,果然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一個少女背對着他,看不見臉孔,只見她無比惶恐地以手撐地,想着自己的方向連滾帶爬地退了過來。
她面對着的,卻是一衆彪形大漢,大約有七八個之多,看身形穿着,都不是中原人士,尤其是個個鼻高目深,必然是這附近的邊塞部落之人。
那少女一邊退一邊哭喊,那幾個大漢臉上卻呵呵地笑着,也不步步緊逼,就站在原地看着,似乎是獵人望着已經掉進自己的陷阱之中的野獸一樣。他們雖然看到了霍祁鉞,見他不過是一人一馬,看起來又削瘦,就算是要管閒事想來也沒有什麼進攻能力,也就將他視作空氣一般。
那少女正值山窮水盡之時,見對面一個大漢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後瞥了一眼,心中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她一回頭看到霍祁鉞,連忙雙膝跪地,“英雄,求求你救救我!”
她瞧着不過十五六歲,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彩色布裙,正是霍祁鉞曾經見過的邊塞女子都愛穿的式樣,狼狽不堪地散着烏黑的長髮,臉上的皮膚倒是白淨,就是淚痕未乾,沾了幾點泥土。可細細看去,她的五官也和這幾個大漢一樣,鼻樑挺直,鼻頭微微翹着,深深的眼窩如同汪着湛藍的海子,嘴脣飽滿紅潤,誠然是個落難的美麗佳人。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須臾之間,霍祁鉞還在盤算自己行動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大,見到這少女猛然回頭向自己求救,還來不及做什麼反應。而那幾個大漢見少女這樣,臉色卻變了,他們其中一個看起來老成些的,用霍祁鉞聽不懂的話對自己同伴說了幾句,另一個略年輕些的便走到霍祁鉞面前,對他搖了搖手,用半通不通的中原話道,“和你、關係、沒有,是、燒死、女人、壞!”
那少女聽他這樣說,連忙往前膝行了幾步,她的中原話說得倒是很清楚流暢,“英雄,您別聽他們的,他們都是壞人,還這樣惡人先告狀!”
她轉過臉恨恨地望着那幾人,又用霍祁鉞聽不懂的話對着他們喊了幾句,那幾個人臉上大怒,其中兩個脾氣暴躁的就要衝上來。
那二人都是身高八尺有餘,渾身虯結的肌肉如同牆壁一樣堅實,拳頭就像酒碗那麼粗大黝黑,而這少女瞧着比瓔珞還要低半個頭,十分纖瘦細弱,若是被這樣的拳頭打上一下,恐怕當場就能去了半條命。
霍祁鉞雖然不知道他們幾個人嘰裡咕嚕地說些什麼,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有什麼恩怨情仇,可是卻不能見死不救。
他身子一擰,擋在那少女身前,抽出腰間長劍,對着那兩個大漢虛畫了一個圈兒,“停停停,你們還是不是爺們兒啊,還要打女人嗎?”
那二人明顯沒聽懂他說什麼,疑惑地看了看同伴之中那個懂中原話的人。那漢子也走了上來,對着霍祁鉞連連擺手,“死、需要、走、快點、你、沒有、關係。”
霍祁鉞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不說,根本連語言都不通。而那少女哭得更加傷心,她高亢的聲音驚得林中的鳥兒都振翅飛走了。
霍祁鉞被她吵得頭疼,又不想繼續在這兒耽擱,可是那少女一直哀哀地望着他,一對眸子就像被夾子夾住的小白兔一樣紅紅的,她的鼻頭也紅紅的,一副欲語還休的神情。霍祁鉞又望她一眼,只見她正在把一對赤腳往裙襬底下藏,那雙腳也不知道從哪兒劃了那麼多七長八短的傷痕,破了的地方都紅腫了,有的傷口還流着膿。
這個樣子,實在是看着太慘了點兒。
霍祁鉞咬了咬牙,對着那唯一可以交流幾句的年輕漢子道,“她,我要帶走,我不傷害你們,你們也快走吧。”
那漢子聽懂了他的意思,明顯一愣,懷疑地上下打量着他。霍祁鉞心頭火起,自己這是明明白白遭了人的鄙視啊!那幾個人聽了這人的翻譯,也是和他一樣的反應,隨即便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似乎是在笑霍祁鉞不自量力。
霍祁鉞表示很生氣,再見那幾個大漢完全無視自己的威嚴,又作勢像那少女迫來,就大喝一聲,縱馬衝進圈內,一手提起還在地上嗚嗚啼哭個不住的少女,同時飛起一腳踢開攻過來的一人,大聲對那少女道,“坐好!”
他並不想傷人,於是只是拳打腳踢,使得那幾個人暫時無法追上,自己又催動馬匹,一騎馱着兩人,如同來時一樣迅疾地奔出了樹林。
他在前頭,將那少女放在自己背後坐着,於是便沒有看到那少女碧盈盈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兇光,也沒有看到她趁着自己不留心,手微微垂下,一條通身硃紅,只有頭部有着一點墨黑的蛇,從她袖中游出來,吐了吐信子,向那樹林裡游去了。
雖然知道那幾個大漢不過是練些外家功夫,不是自己的對手,也不會那麼快地追上來,可霍祁鉞還是一路都不曾停下,直到了下一個小城,隱約看到街市和人煙,才勒住了馬繮。他翻身下馬,站在地上微微仰着頭看那少女,那少女卻沒有下馬的意思,而是對着他綻放出一個極其美妙清麗的笑容,“多謝英雄搭救,若是沒有英雄,我今天一定會被那幫惡人給殺了!”
霍祁鉞隨意地擺了擺手,“舉手之勞,只是我還要趕路,不便帶着姑娘,如今這兒也有了人家,”他說着從自己懷中掏出兩個銀錁子,“你拿着這些銀子,去買件衣裳買雙鞋子,你我就在此分道揚鑣吧!”
那少女聽他這樣說,好看的眼睛裡又盈~滿了淚水,“英雄是要趕米羅走嗎?米羅怎麼這樣命苦,人人都要趕我走?”
霍祁鉞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人哭。而這叫做米羅的少女顏色殊麗、年紀少小,在這人來人往的城門口哭得梨花帶雨,實在是受了自己的欺負一般,而不遠處已經有人駐足看着自己指指點點了。
霍祁鉞現在有些後悔自己管了這樁閒事了。當然他還不知道,不久前才和自己交涉過的幾個大漢,如今已經變成了幾具冰冷的屍體。他們面色不像一般被毒死的人那樣青黑怖人,唯一的不同,就是人人的頸子上,都有一個細如針尖的小孔,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好好好,你先不要哭。”霍祁鉞瞧瞧天上,只見已經到了午時,他原本不打算在這個小城歇腳的,今日的路程尚未走到一半,可米羅哭得這樣,他也不能就將她從馬上扯下來繼續趕路,只好牽馬入城,打算打發她吃一頓飯、再多給她一些銀子,反正是不能帶着她回去瓊江的。
他在前頭拉着馬繮,東張西望地看看街市上可有能吃飯歇腳的小館子,心裡憋着氣,很有一種目標未達成的挫敗感。而米羅坐在馬上,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脣邊卻綻開了一抹美如罌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