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衛家軍”大營之中,其實賽羅也不知道他爲什麼一時頭腦發熱就給衛珈的馬兒下了“得意草”,他只是隱約覺得那是個機會,若是衛珈或者大營之中一直是平平順順的,他也許這一生,都不會有上戰場的機會,這一生,都無法親手替父母弟妹報仇了。
無論出於什麼樣的考慮,他都必須要得到衛珈的信任,這個理由雖然牽強,可是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如同被未知的一隻手推着,走到一個他從來沒有預料過的地方去。
“得意草”的效用他並不清楚,所以他一定要去親眼看一看。
到了次日一早,天還未亮,“衛家軍”大營之中就喧鬧了起來,被挑中隨行的士兵們自然十分興奮,若是沒仗可打,他們常年也不過是被困在軍營之中不斷地操練,練過槍法又練騎術,學過弓箭還要學大刀,一年兩年得還有個新鮮勁兒,時間長了,就覺得乏味了。
好在衛珈頗能體恤他們的心意,從衛鄴定下規矩開始,若是沒有仗打的時候,狩獵是每年兩次,每一次都會帶不同的士兵隨行。鄭楚哪兒有兩份名冊,上次點過的人這次就留在營中看守,反正也不過是幾日的工夫,士兵們倒也願意。
賽羅起得早,一直站在帳子旁看着士兵們興高采烈地忙碌,都是粗豪的漢子,彼此之間大呼小叫,已經定下了賭約,一時也是十分熱鬧和樂。
雖然已經是做得熟慣了,鄭楚依然不放心手下的人,也早早起身在帳子中來回穿梭指點,在他心裡,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士兵們就像他的子侄一樣,就算在外頭都能獨當一面,在他這兒還永遠是毛毛躁躁的小孩子。
“小六!你又在賣眼,還不快些將鞍轡裝好?!誤了大姑娘的時辰,仔細你夜來大哥打你!”
那喚作小六的士兵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聽見鄭楚喊自己,轉過來笑眯眯地道,“夜來大哥脾氣雖然壞,可大姑娘最是和善,自然不會叫他打我的!”
他話音未落,只見鄭楚的臉色詭異了起來,周圍的人也都是一副忍笑的表情。小六暗暗咋舌,不會這麼背時吧?他訕笑着轉過臉來,果然見到一身雪青色勁裝打扮的衛珈望着他笑,而她身後那個穿着墨綠披風的黑麪少年,不是夜來又是誰?
“嘿嘿,嘿嘿......”小六對着衛珈行了一個禮,就聽夜來冷冰冰地道,“我的脾氣,真的有那麼壞嗎?”
小六連忙嚴肅地搖頭,“不不不,怎麼會呢?夜來大哥的脾氣最好,簡直就如春風一般的和煦!”這下連衛珈都沒忍住,“噗”地一聲小了出來,伸手拍了拍小六的肩,“好小子,有前途!”狗腿得這麼煞有介事,可不是有前途嗎?
夜來見衛珈誇獎他,自己也不好發作,只是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跟着衛珈走了。小六撫撫胸口,呼出一口長氣,方纔可是嚇死他了!不過話說回來,夜來大哥的脾氣似乎真的是好了不少,如果他以前聽見自己在背後這樣說他,不說動手,暗地裡戲弄一番是少不了的,看來人真的是會長大啊!
衛珈走了,大家也都漸漸散去各做各的事了,這樣的小插曲在“衛家軍”營中並不罕見,鄭楚也不放在心上,笑了笑轉身要走,就看到一直在一旁巴巴地瞧着的賽羅。
賽羅一個身逾七尺的漢子,站在帳邊一句話也不說,也說不出來,頭上依舊蒙着那塊已經要瞧不出眼色來的灰布,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卻洗得發白、乾乾淨淨,也沒有什麼異味。他雖然是站着,骨子裡卻流露出極其小心謹慎的感覺,瞧着倒像是佝僂着身子一樣。他見鄭楚望過來,也望向他,眼睛裡都是渴望的神色,臉上的肌肉又是向上抽動了幾下,是一個又可怕又卑微的笑容。
鄭楚雖然隨着衛鄴出征多年,如今又輔佐衛珈,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見他這樣,哪兒還有不同情的,於是笑着走上來拍了拍賽羅道,“小灰,你在家的時候有沒有去打過獵?”
在家的時候?賽羅心裡苦笑,賽大叔在櫟邑不過是個普通小生意人,賽大娘平日裡做些針線吃食貼補家用,自己也就是跟着爹爹四處奔波,哪裡有機會去打獵?
他心裡想着,手暗暗地握緊了拳頭,臉上還是堆着那個可怖的笑容,連連搖頭,眼中渴望的神色又深了幾分。
鄭楚看得一陣心酸,面前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出身也是普通,不知道得罪了誰竟然遭此大難。好在他做事細緻穩妥,倒可堪一用。他心裡既然已經肯定了賽羅,又怎麼會不順了他的心意,只不過是多帶一個人而已,衛珈根本就不會干涉,全由自己做主。
“既然沒有,這次就同我們一起去吧。”鄭楚還是長了個心眼兒,“你就跟在我身邊,等會兒我叫人來送衣裳給你,既然要和大姑娘一起出門,你穿得這樣隨便,可是不行的。”
賽羅已經聽不到他後面說什麼,他此刻心中狂喜,鄭楚要帶着他一起出去狩獵,還是跟在他身邊。跟在他身邊,離着衛珈豈不是就很近了?離着衛珈近了,只要自己靈醒些,還愁沒有表現的機會嗎?何況他現在特徵這樣明顯,若是有個什麼風吹草動,衛珈一定不會忽視他的。他有些心酸地想到。
“怎麼了?你高興傻了?”鄭楚見他呆呆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賽羅一下就衝着他跪下了,他是真心實意地感謝鄭楚,如果不是他這麼好心,自己還在絞盡腦汁地接近衛珈,自己不在衛珈的近距離之內,那“得意草”就白下了。
他的腦中已經迅速形成了一個計劃的雛形,到時候只要隨機應變就行了。
鄭楚自然不知道他心思這麼深重,見他跪下連忙將他拉起來,故意虎了臉呵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以後不許再這樣了。”可他心裡卻是滿意的,起碼證明這個年輕人知恩圖報,這樣的人,總比那些覺得天下人人都該替自己着想的紈絝子弟,好得多了。
他既然這樣想,瞧着賽羅又順眼了幾分,連他那張好像熔過的蠟一樣的面容都看起來沒那麼不舒服了。他笑着轉身離開,即刻就吩咐了一個小兵拿了一套赭色的士兵服到賽羅的小帳裡,還帶着一頂士兵們素日戴的青灰色的風帽,好讓他半遮着臉。
到了用過早飯,衛珈爲首,身後離着一個馬蹄的距離跟着夜來,再往後跟着鄭楚等人,最後纔是隨行的士兵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此時正值金秋,林中野獸正是出沒的時候,再晚幾日就不會有好收成了,所以大家都很興奮,意氣滿滿地準備多獵幾隻回來,也能在冬日裡添一條褥子。
只有賽羅一個人心不在焉,他此刻也騎在馬上,緊緊地跟在鄭楚身邊,離着衛珈,不過不到一丈的距離。
衛珈還是穿着雪青色的勁裝,身上扎着皮靠,胸前一隻護心鏡閃閃發亮。她身上披着松花色的披風,和夜來的墨綠色的一樣,都是夾雜了孔雀金線繡成,光線暗的時候看不出來,陽光打在上頭,纔會顯出淡淡的晶光,如同銀河星璀,端的是貴氣逼人。
賽羅在心中默默合十祝禱,“爹,娘,阿米,阿豆,你們在天上,要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