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成親不過兩日,因爲事發緊急,連回門這樣的大禮節都顧不上了。好在安國公府不是不通情理的,並不曾多說什麼,反而派了衛邗手下得力的家將來供霍祁鉞驅使。
霍祁鉞原本準備了馬車,被瓔珞嗤笑了一番,“本就是爭分奪秒,快馬加鞭猶嫌不足,哪裡有駕車的工夫兒?”
霍祁鉞摸了摸頭,“那你在後頭慢慢地走?”
瓔珞白了他一眼,“以爲霍統領精明強幹,原來是個銀樣鑞槍頭,我爲什麼要在後頭慢慢地走?爲什麼不能給我一匹馬?”
霍祁鉞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頭,“對啊!以前見過皇后娘娘騎馬,想來你們姐妹家學淵源,是我大意了。”
瓔珞捂着嘴笑,“那就不必傻站着了,快將你的好馬獻一匹上來與爲妻過目!”
霍祁鉞無奈地搖頭笑道,“人人都說沈二姑娘爲人斯文靦腆,誰知道人後是這個樣子!”他雖然這樣說,可心裡瞧着瓔珞如今開朗了許多,卻是比誰都要高興。
此時瓔珞就在他身畔,二人騎着的駿馬也是一對兒的桃花驄,只是他的略大,是匹公的,瓔珞的嬌小些,是匹年輕溫馴的小母馬。
瓔珞一上了馬,整個人就與平日裡不同,溫靜內斂的氣質隱去,倒透出幾分類似衛珈、沈璇璣那樣果決勇毅的樣子來了。她身上穿得不是新嫁娘的金鳳繡衣,而是一身的緗色勁裝,腳下也換下了織金繡履,踏着一雙紅香掐金小羊皮的靴子,又是輕便又是颯爽,只有外頭披着的大紅猩猩氈披風帶着幾分喜氣。
瓔珞見霍祁鉞騎在馬上還是眼不轉地盯着自己,臉上已經泛起霞色,好在戴着的帷帽遮去了她的羞意。她刻意不去瞧他,可霍祁鉞一點兒都不失望,還是笑嘻嘻的。
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現在回想起自己成親的一切,還是恍然若夢,那一晚他穿着大紅的新袍,耀得整個人都熠熠生輝,他的相貌並不會讓人覺得過目難忘,可是通身的氣派和氣質,卻讓人覺得沉穩可以依靠,又瀟灑無匹,不必英俊,也自有風流。
原來那些噩夢一樣的過往就這樣逝去了,就算渺小如她,沒有長姐的雍容華貴,沒有大表姐的英姿勃發,沒有阿璽的精明~慧黠,沒有大表嫂的圓滑得體,也沒有三表嫂的執着貞毅,也能迎來自己獨一無二的幸福啊!
她只消這樣想着,就覺得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若不是聽到耳邊突如其來的、某個人煞風景的聲音,還能繼續高興個幾裡地呢!
“娘子,別笑了,該下馬打尖兒了!”霍祁鉞欠扁的聲音響起,瓔珞氣得一滯,竟然不假思索地擡腳踢向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跟着的人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有的人在後頭沒瞧見,心急地打問,“怎麼了怎麼了?你們笑什麼呢?”
瓔珞帶着帷帽,並沒瞧見大家方纔都唯霍祁鉞馬首是瞻地站下聽他下令,這下見捅了簍子,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兒鑽進去,一張臉已經紅得要透出面紗來了。
“沒什麼沒什麼,”那些“金烏衛”的將領都和霍祁鉞沒大沒小地慣了,說出的話也可惡,“嫂子教霍統領規矩呢!”笑話,霍祁鉞天天壓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他們不趁此機會好好幸災樂禍羞辱他一下,豈不是浪費了上天給的好機會嗎?
瓔珞聽了這話更想死了,自己可決不想在他的同僚心目中留下一個悍婦的印象啊!天要亡我!
霍祁鉞倒是十分有大將之風,也不去拍自己黑色褲腿上那個極其顯眼的小腳印,只是幽幽地望了他們一眼,“沒見過閨房之樂嗎?”
那些人起鬨更兇了,“閨房之樂見過,沒見過青天白日荒郊野外的就閨房之樂的~”一個聲音拖長了語調說道,瓔珞這下真羞得想要撞牆,又恨霍祁鉞又恨這些人,嘴沒有一個饒人的!
好在霍祁鉞還是在意妻子的,生怕她真的惱了,使出了非常手段三下五除二地彈壓了衆人,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好了,下去打尖兒吧!”
那幾個笑得狂放的都跌在土堆裡連連呸着口中的黃土,心裡憤懣,又叫他暗算了!一邊仇恨地看着他一個翻身下馬,來到瓔珞馬邊,伸出手,笑意溫暖地道,“娘子,下來吃些東西吧......”
老天不肯遂現下北金的太后藍夙的心願,叫她眼睜睜看着自己親生的女兒米羅日復一日地和她親手教養長大的年輕國主元洌越來越親近了起來。她心急如焚又恨鐵不成鋼,暗恨米羅和自己一樣不會帶眼識人,甚至比自己更甚的是,幾乎將自己對於毒物的全部領會都告訴給元洌。很多次她都想粗暴地打斷二人的談話或者其他,可是元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瞟過來的時候,她就覺得什麼力氣都沒有了。
她和元洌的角色已經互換了,曾經自己佔據主導地位的局面已經一去不復返,就好像那夏花秋實一樣,終究枯萎敗落成泥委地,在蝕骨的蕭瑟寒風之中一敗塗地。
她也曾趁着元洌不在的時候苦口婆心地勸過米羅,她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長大之後又多有愧疚的女兒,就算讓她付出性命,她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可是米羅並不領她的情,她對她的好也被當做是理所當然的補償,甚至在她聲淚俱下地控訴元洌虛僞、冷血、不擇手段的時候冷冷地笑出聲來,“不過是因爲他不要你,你才這樣在我跟前敗壞他的。”
藍夙聽了這句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她懵然地問道。
米羅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身上穿着元洌親自下旨令北金最靈巧的繡娘和裁縫親自爲她製作的一條孔雀百花裙,上頭的孔雀金線都是最好的藍孔雀尾羽織就,百花是用了九九八十一種各色霞錦拼繡而成,不須多餘的點綴,哪怕是在光線晦暗的室內,也顯得寶光燦然,襯得米羅一張原本只是清麗嬌俏的小臉兒,竟然現出了幾分國色天香的侈華靡麗。
“我說你已經年老色衰,他瞧不上你了,你嫉妒他喜歡我,就故意想要離間我們。”米羅笑着,慢吞吞地道。
藍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擡起手來,想要照着米羅那張和自己酷似,卻比自己更加白亮光潔的臉上狠狠地摑下去,卻終究是下不了手。
“你想打我?”米羅眯起了好看的眼睛,裡頭光華流轉,藍色更藍,如同一汪看不到底的清湛湖水,“你都沒有養育過我,憑什麼來打我?”
藍夙被她堵得一句話都沒有,她張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米羅也毫不畏懼地盯着她,過了不知道有多久,最終還是藍夙首先敗下陣來。
胸口的地方很疼,她不得不伸手去按着,語氣虛弱了許多,“我只不過,只不過希望你,希望你這輩子能安穩快樂......”
米羅怔了怔,隨即便是嗤之以鼻,臉上露出諷刺的微笑,“在我經過那麼多顛沛流離的日子之後,你這樣說,不覺得滑稽嗎?”
“從你將我送出去的那一天起,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了,安穩也好,不幸也罷,都和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米羅迤迤然地站起身來,輕飄飄地下了臺階,藍夙看着她飄逸纖柔的身姿漸漸遠去,終於掌不住,一口血從口中熱辣辣地噴了出來,濺得身上的綠色鳳羅裙的前襟都斑斑點點的殷紅,如同芳草地上落英繽紛。
宮人們見太后吐血,都慌了神,連忙上來攙扶的攙扶、順氣的順氣、請太醫的請太醫、倒水的倒水,一片忙亂。而藍夙眼裡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女兒美麗的身影,連停都沒有停一下,恍若無事一般地走出了“莫殤殿”,漸漸地看不清了。
元洌正在御書房裡大發脾氣,他手下來報信的暗衛跪在地上,低着頭儘量地減弱存在感。好在元洌此時心潮激盪,也並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去理會他。他沒有想到瓔珞居然這樣快就嫁人了,雖然知道自己的求婚必然是不會被接納,可是他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時間,還可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達成自己的願望,最終讓瓔珞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心甘情願地和自己在一起。可是,誰知道,她居然回絕了自己之後,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嫁人了。
作爲大昀長期的、執着的敵人,元洌自然是知道霍祁鉞的,也曾經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和那個年紀輕輕就能統率“金烏衛”的人對上,又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局面。只是他沒想到,原來他們的戰爭從一早就在默默地進行着,而很不幸,這一役,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