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向遠早上出門傍晚纔回府,正在清照屋裡摟抱着喝酒,就見素衣也不着人通報,掐着楊柳腰扭了進來,見他就笑眯眯地福身道,“大爺回來啦,大爺想吃什麼,妾身親自去做!”
向遠正是和清照情~熱的時候,見她這麼沒有眼色,不禁怒道,“沒瞧着爺正在用菜?又做什麼?你以爲你還在安國公府,由得你這樣奢侈浪費?”
素衣沒料到他這樣翻臉無情,又見清照掩着嘴偷笑,頓時覺得又羞又氣。可是她想一想,還是覺得扳倒沈珊瑚更重要,清照不過是個從良的姑子,向姨媽也是看不上她的。
她想到此節,連忙跪在地上,“大爺莫氣,是妾身錯了,妾身願在這兒替大爺和清照姐姐篩酒,還請大爺別嫌棄我。”
向遠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別在這兒礙眼!”
素衣見他絕情,心中大急,膝行到他面前,扯住他袍子,“大爺,妾身知道一樁醜事,要說給大爺聽!”
向遠聽了這話坐了起來,卻伸手照素衣面上批了一個嘴巴,“賤婢瞎說什麼,爺府上哪裡會有什麼醜事?”
素衣捂着臉嗚嗚啼哭,“是真的,奶奶和外頭的人有私情!”
這一聲如一個晴天霹靂,不光向遠瞪大了眼睛,連清照都不能再作壁上觀了。她偷偷看一眼向遠的臉色,只見他臉色陰沉,一把將素衣扯過來,“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從頭到尾說來,若是有一句不實,小心你的皮!”
素衣聽他這樣說,連忙將自己一早見到採茵形跡可疑、這一日沈珊瑚都沒有出過房門、採茵說她受了風寒可是昨兒還好好的之類自己的揣測,都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妾身想着,奶奶那屋裡必是沒人的,採茵那蹄子幫着作怪,大爺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向遠氣得不輕,在他心裡,他自然是想拉素衣進屋就進屋,想去贖回清照就贖回,這都是他做爺的權利。可一想到沈珊瑚若生了外心,向遠幾乎就動了殺意。
他下榻穿鞋,一腳踢開素衣,向着屋子外頭走去。
素衣豈能落在人後,連忙爬起來,趁着向遠揹着身,將清照一推,急急忙忙跟在向遠身後。
他二人還有幾個下人來到沈珊瑚房門前,素衣心裡得意,提高了嗓子叫道,“奶奶,大爺來看您來啦!”
向遠見採茵不來應門,自己耐不住性子,上來捶了兩下,“開門!採茵你這蹄子,當心爺用窩心腳踹死你!”
採茵還是不來應,向遠愈怒,大喝一聲“讓開”,自己撩袍擡腿,一腳踢到門上。
那門卻是被採茵鎖住的,向遠這下用力過猛,腳被踢得生疼,腳趾甲蓋兒都掀了。
他抱着腳嗷嗷地叫,沈珊瑚的房門還是紋絲不動。
向遠要出離憤怒了,他大叫着“爺還不信這個邪!”,一邊叫下人們去拿板凳錘子,一邊自己合身撲了上去。
不想這時門突然打開,採茵見他來勢洶洶,連忙躲在一邊。向遠一個收勢不住,直直跌進了沈珊瑚的屋子裡。
“噯喲!”向遠躺在地上哀叫,“沈珊瑚,你這個賤人,你想謀殺親夫啊!”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衝進沈珊瑚起居的內室,“採茵!你奶奶呢?”
採茵還未回話,向遠就頓住了腳步,一張臉上奼紫嫣紅好不精彩。
沈珊瑚一張臉蠟黃,窩在被子裡,長髮披散着,見他進來,臉上現出十分疑惑的神色,卻沒有半點心虛。
她還是用一貫輕柔的嗓音問道,“大爺,您怎麼來了?”
向遠狐疑地四處張望,又嗅了嗅,只覺得這屋子裡沒有半絲不妥,而沈珊瑚身上散發的病氣也不似作僞,更不像什麼時候出去過又趕回來的樣子。
向遠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個時候就要找個替罪羊了,畢竟沈珊瑚是正妻,他還是想和她維持表面的和平。如今雖然八王爺得勢,可是皇上仍然健在,日後的風向還不知道怎麼變呢。向遠是聰明人,自認爲他自然不會這麼早就開始站隊。雖然在別人看來,他已經是八王爺門下之犬了。
他轉過身,照着素衣臉上一個大耳光打過去,“你這賤婢,竟敢謠言污衊奶奶,你眼裡還有尊卑嗎?”
沈珊瑚心中冷笑,臉上還是懵懂,“怎麼了?素衣做錯了什麼事?她現在是姨娘了,大爺也給他留着些臉面,這樣又打又罵的,還不是自己淘氣生麼?”
向遠心裡知道沈珊瑚未必真心,可是當着許多下人他確是需要這麼個臺階下。他接了沈珊瑚的話,將錯處全看在素衣身上,“奶奶賢良才縱得你這樣!還不給我滾到柴房去!不做足一個月的粗活不許回來!”
素衣啼哭連連,“奴婢錯了,再也不敢了,大爺別趕我,奶奶您替奴婢求求情啊!”她知道自己在向府一開始仗着和向遠有私情,結怨頗多,若是真去了柴房,就算不被人擺佈死,也會落得一身傷。她生死攸關,連“妾身”也不敢自稱,口稱“奴婢”是希望喚起沈珊瑚舊日回憶,希望她看在往日情分上救她一命。
沈珊瑚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溫柔地看着向遠,“我不會照管下人,還勞大爺費心。大爺的處置,是最妥當的了。”
素衣聽她這樣說,知道她是不會救自己了。向遠又催着人將她拉走,她被人拖着往外走,對沈珊瑚最後的記憶,就是她一對冷冷的眸子,無喜無怒地瞅着她。
她突然覺得很害怕,她記得三姑娘以前不是這樣的。三姑娘小時候最膽小,看人的時候總是怯生生的,是什麼時候,她的眼睛,也像寒冬一樣了呢?
沈珊瑚眼看着素衣被拉走,她的心裡不知道是何種滋味,說不上難過,可也更說不上歡喜。
向遠也不願意和她相對,着急忙慌地走了。沈珊瑚慢慢地縮回被子裡,手指緊緊攥着被子裡那套丫頭的裙衫,輕輕地笑了。
瓊江城西是貧民聚居之地,一年多前一場大火之後,薛縝派人整修了此處的房屋。如今看來,雖然還是逼仄依舊,可已經有了更夠疏散的通道,若是再有個什麼天災人禍,想必也不會死那麼多人了。
此時已是深夜,城西的人家大多都熄燈歇息了,只有每條巷口還亮着一盞燈籠,替夜歸之人照路。
一騎黑馬悄無聲息地轉進了其中一條狹窄小巷,那馬訓練純熟,行動又輕又穩又快,雖是夜間,馬蹄聲卻也沒有驚醒別人。
馬上坐着一個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只見他驅馬來到一戶人家門前,矯健地翻身下馬,輕輕在那扇已顯破敗的木門上輕叩了三下。
那門無聲打開,男子需要矮一矮身子才能進去,而馬就拴在門口。
男子進得屋來,將頭上風帽掀開,不是“金烏衛”統領霍祁鉞又是誰?只見他對着屋裡人露齒一笑,“都是因爲要接你姐夫派人運來的東西,才耽擱到這會兒,你可吃飯了?”
屋裡一燈如豆,一個穿着紫色衣衫的人緩步走來,走得近了纔看見她臉上戴着同色面紗,根本瞧不出樣貌,而聽聲音,正是沈家二姑娘沈瓔珞。
“這麼晚還不吃飯麼?”沈瓔珞道,語聲雖然因爲面紗遮擋有些含糊,可聽起來卻有笑意。
霍祁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看我,這話問的多蠢。”
沈瓔珞替他斟上一杯茶,“姐姐和姐夫,還好麼?萼邑貧瘠,他們的日子怕也難過吧?”
霍祁鉞哈哈一笑,“你就是不信你姐姐,也該信你姐夫,天下人都過不下去了,他也過得下去!”
沈瓔珞睜大雙眼,“怎麼說?”
霍祁鉞一瞬間被她瀲灩雙目耀得有些失神,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道,“哦,我的意思是,他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如今還活得好好的呢!”
“反正你也不必知道太多,只要知道他和你姐姐如今過得都不錯就行啦!”霍祁鉞性子雖然跳脫,可是大事上一向穩妥,何況此時前路未明,他也不想這麼早就將薛縝的計劃說出來。
沈瓔珞聽他這樣說,只好作罷。
霍祁鉞見她有些落落寡歡的模樣,便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有一件事,卻是我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做了的,你若是怪我,我也沒法子。”
沈瓔珞眼睛往那書信封皮上一瞅,看見沈璇璣那熟悉的字體,眼圈就紅了。
“雖然你心性堅韌,可是我想,你還是想念你姐姐的。”霍祁鉞溫柔地道,“何況我並沒將你的情況告訴她,只說你在我這兒一切都好,你姐姐那兒,自有你姐夫說話,想來你姐夫是不會讓她擔心的。”
沈瓔珞抹一把眼淚點點頭,“姐夫最疼愛姐姐的。”
霍祁鉞見她梨花帶雨,心裡也跟着難過起來,一個原本嬌滴滴的美貌姑娘,正是風華正茂,又詩書滿腹知書達理,就被衛玠那個混賬毀了一世。
他只消想一想,就很想將那個混蛋一刀兩斷。
沈瓔珞沒看到他咬牙切齒,自己在一邊如飢似渴地讀着姐姐的書信,開始還哽咽,後來又笑了起來。
霍祁鉞正摸不着頭腦,就見她擡起頭來,真摯地望着他,“霍大哥,謝謝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