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府重得了爵位,一門自葉老夫人之下,衛鄴、衛鄞、衛邗、衛酈並沈鳴遠,都有爵位或誥命在身,一時重新煊赫起來。刑部得了皇帝的旨意,也不敢在衛玢的案子上輕忽大意,三下五除二地將當日作證的綠絲和衛玠重新傳喚到堂,細細從頭詢問,這一問,便覺出不對來了。
衛玠自從父親重做安國公,就鎮日裡惴惴不安,他不孝不悌,拋了親爹、祖母、兄嫂自己住在舊宅裡,在哪兒,都不算道理。
姚氏更是十分心慌,想一想衛邗搬走那日她還不顧體統、沒有體面地要去打罵國公爺,就嚇得渾身如篩糠一般。
“怎麼辦啊兒子,你說你爹會不會休了我啊?”姚氏臉色青白,手指死死揪住衛玠的衣襟問道。
衛玠自顧不暇,哪裡還去管她?將她手扯開,“嗐!我怕爹和老太太將我趕出門去!如今大哥身子好了,三弟眼見沒事兒了,他哪裡還會在乎我?”
姚氏聽了這話,愈發又驚又急,一口氣上不來,就厥了過去。
衛玠也不去管自己母親,反而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還是苗氏看不成樣子,吩咐丫鬟將姚氏扶到她的屋子裡躺下,又叫人死死掐住她人中,姚氏這才醒了過來。
“媳婦啊!”見姚氏又要哭鬧,苗氏連忙擺擺手,“婆婆,您才動了氣,還是好好休息爲要!”急忙脫身避了出來,一出來,就見姚氏貼身服侍的北萱,在院子裡立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苗氏原本要走,忽然停住,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她出身商家,又是男兒一般教養長大,不是個心裡沒成算的。不管她心裡有多瞧不上姚氏,和衛玠也不過逢場作戲,可衛氏重新起勢,她作爲嫡子媳婦,自然是高興大過忐忑。她唯一擔心之處,就是葉老夫人和安國公回來之後看不起她,這時看見北萱,想着她怎麼也是安國公府的老人兒,如今又和姚氏離了心,倒是可以爲自己所用,也可順便打聽打聽安國公府當家人的喜好。
她這樣想着,便走到北萱跟前,“姐姐這是想什麼呢?”
北萱本來想着心事,被她一驚,連忙行禮,“二~奶~奶,奴婢、奴婢只是想着老爺重得了爵位,怕是這幾日就要回來了。”
苗氏點點頭,順勢問道,“正是呢,我原想着那邊府裡來了信兒就將這府裡按原樣收拾出來,可是再一想,時間實在是緊了些,倒不如提早預備,也是我做媳婦兒的一份心。”
她拉着北萱坐在樹下石凳上,“姐姐是老爺跟前伺候的老人兒,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還要問了姐姐,方纔不怕老太太和老爺生氣呢!”
北萱擡起頭望了苗氏一眼,只見對方的臉上也和自己一樣有着無奈苦笑,她們都是一樣,命不好,跟了姚氏和衛玠這對不靠譜的母子,可是這並不能代表她們要坐以待斃,在這個府裡,想要過上好日子,就要靠自己去爭取。
北萱打起了精神,她心裡倒是和姚氏母子不一樣,十分盼望葉老夫人和衛邗回來,哪怕是淳姨娘、葉冬毓在,看到她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也必會替她尋一門親事的。她心裡暗下決心,嘴裡便將葉老夫人、衛邗、衛珏夫婦並衛玢平日裡的一些喜惡,都毫不保留地講給了苗氏聽。
她主僕二人說話時分,在外頭遊蕩的衛玠便直接被刑部的人抓到大堂上了。他吃了一驚,一路掙扎,一路罵道,“你們是什麼人?敢來抓爺?不想活了嗎?你們不知道國公爺已經復位了嗎?”
抓他的官吏豈有不知道安國公府之事的,也知道衛玠之前是如何怕和父親扯上關係,連娶妻都不曾通知衛邗,這時聽他這麼說,雖然不敢打罵,可個個都嗤之以鼻,覺得此人實在是沒皮沒臉的。
衛玠被拖到堂上,只見堂上趴着一個人,依稀能瞧出來是婦人打扮,下半身幾乎都被打得稀爛,遠遠望去,只見一片血肉模糊。他膽子小,便偏了頭不敢去看。
可是偏偏有人要他看,只聽堂上主審的官員語聲十分低沉威嚴,“衛玠,擡起頭來,堂下之人,你可認得?”
“不認得,不認得,快快帶她離了這裡,沒的叫人噁心!”衛玠拿袖子捂着眼,一隻手連連擺動。
“你連看都不看,怎麼就說不認得?”那官員大怒,一拍驚堂木,“左右!讓他瞧個清楚!”
衛玠被人硬拉着到了那婦人身前,又被人扯住強把他的頭按在那人面前,那些官吏都瞧不起他,哪兒還有不下重手的?衛玠被扯得嗷嗷叫痛,這時那婦人也揚起了一張青紅交加的臉,“二爺,是奴婢啊,奴婢是綠絲啊!”
綠絲被拷打過了,一張臉何曾有昔時半點俏麗,兩邊臉頰都腫得高高,連眼睛都擠得只有一條縫兒,口鼻出血,牙齒上也沾着血絲,這樣往衛玠眼前一湊,就顯得頗爲恐怖。
“啊啊啊啊啊啊啊!”衛玠幾乎被她嚇死,連連後退,他這下是真的害怕了,跪在地上不斷叩頭,“大人!大人饒命啊!小人說、我說了,向家表妹的死,不關我三弟的事兒,她、她是我殺的啊!”……
衛玠認了罪,衛玢的冤屈便洗白了,因爲死者家人也都死的死、賣的賣,找不到苦主,刑部便結了案。安國公到底復起,刑部官員也做絕得罪衛邗,特特去安國公府拜訪。未想衛邗態度十分堅決,要求刑部秉公執法,刑部無話可說,最後判了衛玠秋後絞刑,可也不知道是哪年秋後,竟將他長久地監在牢裡,就和衛玢當日一樣。
北萱被葉冬毓指給家裡一個廚子,照舊在府裡當差,而苗氏因爲丈夫收監,也不願替他守着。她本想着好好巴結衛邗和葉老夫人,求得一個穩固的地位,孰料衛玠原是殺過人的,知曉了此事原委,就算是將國公夫人的位子拱手讓她,她也不敢再和這樣的人同牀共枕了。衛邗雖然回府來才見到這位兒媳,說不上什麼情分,到底不願人家的女兒爲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守活寡,便讓衛玠寫了和離書,補足了被姚氏母子花用的苗氏的嫁妝外,還附上了一份財物,原送她回孃家再嫁。
齊紜淨在衛玢收監期間,不顧旁人閒言碎語,對未婚夫婿多加維*顧,衛氏闔府都十分感激,衛玢好不容易出獄一月之後,二人便結爲連理,安國公府總算是有了一樁喜事。而姚氏,徹底失了衛邗的歡心,不過是被白養在安國公府裡終老罷了。
沈璇璣腹中孩子月份漸大,葉老夫人算算日子,也該送催生禮了,便派葉冬毓去置辦,葉冬毓自然領命。
經過一場腥風血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雖然並非自願,可衛氏終於回到了這個很多人仰視的地位。可衛邗一絲不敢大意,他心裡明白,一日帝位未定,他們就一日不得安寧。
葉老夫人心裡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她老了,又剛剛痛失一向倚重的長子,衛玠雖然不長進,到底是她親孫子,如今也在牢裡。她覺得世上的人們,並沒有誰能傾聽她的痛苦,於是只有向神佛要安慰。
這日天氣尚好,葉老夫人不顧病體,強硬地表示要親自上臥龍山去禮佛,替衛鄴做陰德。
她是老太君,衛邗也不敢違抗母命,只有派衛珏、衛玢二人親自陪同,帶上府中女眷,一行人坐車乘馬,浩浩蕩蕩來到了臥龍山。
此時正是初夏,臥龍山草木蔥蘢,山中空氣氤氳花草清新芬芳,縈繞鼻翼,倒是帶的人心情也微微好了起來。葉老夫人一直皺着的眉頭也漸漸平了,她點了點頭正要和身邊的葉冬毓、齊紜淨二位孫媳說話,忽聽不遠處的草叢裡傳來一聲驚呼,接着就是人跑動之時踩斷樹枝的聲音。
“什麼人?”葉老夫人眼神銳利,“珏兒,帶人去看看!”
衛珏不必祖母吩咐,已經帶了幾個家將追了上去。不過轉眼,就如同逮小雞仔一樣捉住了兩個穿着僧衣的尼姑,送至葉老夫人跟前。
葉老夫人見二人是佛門中人,連忙叫丫鬟將二人攙扶起來,“不知師父在何處修行,爲何見了我等,卻要跑呢?”
她語音溫和慈愛,一個尼姑便擡起頭來,葉老夫人見她一臉懵懂,卻不掩俏麗,便對她笑了笑。那尼姑見她笑了,便伸手去拉旁邊那個尼姑,“奶、奶奶,你看,這個老夫人不兇呢!”
旁邊那尼姑卻如何都不肯擡頭,只是快把自己縮成一團了。葉老夫人心中生疑,低下頭去看她。她見葉老夫人看她,便要伸手掩面。
齊紜淨年輕,見她這樣躲閃心裡也奇怪,便大着膽子一把扯住她手腕,一邊笑道,“都是女眷,師父害什麼羞呢?”
那尼姑手被硬扯下來,一張臉漲得通紅,葉老夫人和葉冬毓離得近瞧得真,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三、三姑娘,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