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璽生了一肚子的氣,回去的時候就比來時走得快多了。雲暖幾乎是一路小跑跟在後頭,等到周圍沒人了才哀哀地喚了一聲,“三姑娘,慢點兒,累死我了!”
衛璽聽到她用舊時稱呼叫自己,忽然心裡一陣悲涼。她想起自己啓程遠嫁的時候,父親衛邗曾經對她說過,若是以後受了什麼欺負,儘管叫人帶信回去,她是有孃家疼愛的人,不必受任何人的氣。話雖這樣說,可是衛璽有自己的驕傲,既然已經離開了家,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在這兒爭個一席之地,父母年紀都大了,自己不能親身侍奉已是不孝,還要他們跟着操心的話,還成人麼?她心裡難過,可素性堅強,也不愛哭,於是也只是放慢了步子,緩緩地開口道,“咱們回‘空翠殿’去,我怕二皇子等久了要着急。”
雲暖知道她心情不好,一句話不敢多說,只是跟在她身後,一步不離,心裡也隱約悲傷起來,三姑娘在瓊江的時候,老太太和老爺都很寵愛她,淳姨娘更是對她愛到了十分,姑娘雖是庶出,可卻是安國公府唯一的女孩兒,自幼體面尊貴,何曾受過這些閒氣?
雲暖氣忿忿地想着,國後和太子妃兩個人,可比當日的太太姚氏,要討厭十倍了!
主僕二人一路無語,回到了自己住的、也是二皇子打小居住的‘空翠殿’,居於皇宮西北,和太子的東宮遙遙相對。
‘空翠殿’建成的時候,正是玉妃寵冠六宮之時,裝潢陳設都十分精緻,於衛璽看來,也就是唯一可取之處了。
她二人回來的時候,正值二皇子沉琅吃過了藥,披着大氅站在窗前看雪景。
衛璽一見窗子開着,立時就發了脾氣,“是誰開的窗戶?凍着了殿下怎麼辦,還不快去關上?”可憐一殿的人,都做了池魚。衛璽平時雖然精明能幹,可都是以理服人,這樣不分青紅皁白、橫眉立目地罵人,還是頭一回。
不僅宮人們被嚇到了,連沉琅都唬了一跳。不過他聰明靈透,一想就知道妻子必然是在國後那兒聽了不中聽的話,這個時候他做丈夫的如果不捨身取義地被她罵上一回,難道要讓她帶着怒氣睡覺嗎?那樣可對皮膚不好啊!
於是他連忙叫宮人關上了窗戶,自己親自走過來倒了一盞茶,遞到衛璽手裡,“王妃辛苦了,外頭天氣冷,凍着了沒有?”說着還用手背來試衛璽的臉頰。
伸手不打笑臉人,衛璽雖然氣,可看着沉琅一個皇子這樣做小伏低的,也不好意思繼續發脾氣了。她坐了下來,語氣緩和了不少,“殿下知道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些,免得我擔心。”她又想起了太子妃的話,憤憤不平地道,“也省得別人操心個不停!”
沉琅心裡暗笑,卻不能不顧她的一番好意,連連點頭稱是,將話頭岔開了。
衛璽怎麼會不知道他在着意逗自己開心,心裡嘆了一聲,卻也不再糾結在之前的事情上了。她千里迢迢孤身一人來到了穆託,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一身所繫,好在他雖然身子有些病弱,可相貌、人品、性情都是百裡挑一的,對她更是十分溫存憐惜,若不是有個難纏婆婆和多嘴的妯娌,其實衛璽對自己的婚姻生活,還是很滿意的。
她和沉琅二人雖然沒有孩子,可沉琅也沒有別的侍妾,也沒有對別的女人表示過興趣。她記得她初嫁的時候,國後曾經送來幾個美貌侍婢,也都被沉琅打發了回去,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男人還是值得依靠的。
到了晚間,衛璽睡不着,黑暗裡她和沉琅靠得更近。他的臉平時都有些微微的蒼白,臉型棱角分明,額角方正光潔,鼻子直直的,眼睛和嘴脣的弧度都很好看,手摸上去是流暢的線條,脣色也有些蒼白,可卻顯得他益發清秀。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文質彬彬的,只有相處得時間長了,才知道有時候也會說幾個很難理解的笑話。只是衛璽依然常常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如果你身子能早些好,就好了。衛璽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將頭往他懷裡靠了靠,這才安然睡去。冬天的夜裡這樣冷,兩個人抱着,就好過得多了。
她睡着了,自然不知道身邊的男人悄悄地張開了眼睛,目光清明殊無睡意,見她夢裡覺得冷了,不斷向自己懷裡鑽,便又將她摟得緊了些。
自從母妃去世之後,他就很少感到這樣的溫暖了,他總是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牀榻上,之前是因爲他傷心生病了,後來病好了也沒有人來管他。父親畢竟國事纏身,而理應照看後宮的國後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他一病死了,又怎麼會多事地去管他呢?
好在衛璽來了,她那時還只是個小姑娘,就承擔起了成爲他妻子的重擔,從那以後,他終於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孤獨了。
國後之前是卯足了勁兒對付他一個人,如今又來了一個,她自然也不會放過。衛璽受的委屈他心裡一清二楚,他明裡不能做什麼,只有暗地裡悄悄替她解圍,可是這樣,總還是會有自己力所不逮的時候。
就好比今天,他明明知道國後是在借題發揮,向北金進貢的決定是太子做的,而穆託本就物質匱乏、國庫空虛纔要尋求大昀的庇護,一進貢就是一大筆錢送出去,國後自己手緊又不忍心責備親生兒子,這個宮裡除了將衛璽叫去指桑罵槐幾句,也沒有別的人可以供她撒氣兒了。
沉琅心情很不好,看着妻子在睡夢裡還微微地撅着嘴,一臉的不高興,他心裡更是像被誰揪了一把一樣。
他已經步步後退,爲什麼他們還是要不依不饒?他前幾年只顧着讀書和跟着父親的老師學習如何治國,對自己母妃的死因並沒有懷疑。而這幾年因爲“養病”的緣故,閒時間多了許多,他細細琢磨,覺得自己母妃並不是僅僅因爲自己沒有當成太子想不開就氣病交加一命嗚呼。他知道母妃的脾氣,不是那樣小心眼兒的人,父親只有兩個兒子,他就算做不了未來的國主,也會有好前程的,何況母妃根本沒有表現出強烈的願望要自己當太子,相反,還怕他壓力過大傷了身子。
而這個宮裡,心心念念要做太后的,只有一個人。
他想起這些舊事,不禁攥緊了拳頭,懷裡的衛璽卻被他箍得緊了,不適地嘟囔了起來。沉琅被她這樣孩子氣的舉止惹得笑了,卻也不敢再使勁兒,輕輕地將她環住,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來日方長,如同一場戰役,堅持到最後,纔有勝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