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霍祁鉞,一大早是和衛珈並幾個隨從出了營,只是並未和他們一起回來。他一個大男人,功夫又好,自己說要各處瞧瞧,衛珈自然也不會阻攔,便自己帶着人先回來了。誰知,直到了晚上,霍祁鉞也沒有回來。
瓔珞原本接了元洌的請柬就一天惶惶不安,到了晚上不見自己夫君回營,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只覺得自己嗓子裡好像滾着一汪熱油,又焦又辣,偏偏她又不能哭出來。
衛珈自然早派人去尋了,只是沒有下文。她自然懊悔,親自來到瓔珞帳裡,拉着她的手內疚道,“都是姐姐的錯,只想着霍統領武藝高強,不過去哪兒查探那毒物的來路,想來不過傍晚就會回來,竟不知道派個人跟着。”
瓔珞心裡雖然焦急,卻也不能給這位向來對自己不錯的大表姐撂臉子,何況她性情平和,就算急躁也不表露於外的。於是反而攜了衛珈的手,叫她不必愧疚。
“祁鉞不是個莽撞人,想來是探到什麼路徑也未可知,大表姐日日都有軍務要處理,早些去睡吧,我在帳裡等着就夠了。”
衛珈不依,又多派了一隊人去找霍祁鉞,卻不敢執火打燈地喧鬧了起來,怕北金軍隊知曉了自己這方丟了一員強將,士氣鼓舞了起來,卻不大好辦。
瓔珞一個人坐在帳裡,燭光將她好看的側影投在布篷之上,她的睫毛彎長如蝶翼,微微地閃動着,賽羅在夜色隱蔽之下,遠遠地望着她,心裡覺得有苦難言。
明知無路可走的相思之苦,在這寒夜裡,最叫人覺得難~耐。他雖然氣瓔珞給自家招來了滅門慘禍,可每當瞧見她的時候那心中的悸動,能瞞得了旁人又如何能騙過了自己?在白日裡被死死壓抑的柔情,在這靜寂夜中,卻如同一脈暢流無阻的溪水,歡潑地跳躍着,一點一點地將他的心打得溼~了。
他愛的女人和他不過咫尺相隔,可是她的心裡卻在想着另一個男人,她的心裡從來沒有過他,就如同隔着天~涯那樣遠。
其實娘說得對,自己和瓔珞,從頭到尾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自己永遠,都只能這樣遠遠地瞧着她。
瓔珞坐在帳中,又怎能知道賽羅的糾結?她心急如焚卻不肯外露,只覺得口中苦辣,用舌頭一~舔,竟然已經急得上~火起了燎泡了。
她對自己說,要沉住氣,靜得下心來。想必祁鉞也不喜歡那樣一驚一乍的小女子,自己不能替他做什麼,起碼可以好生保重不叫他擔心。隱忍,是她的長項,她既然忍得了那麼幾年,如今也不會自亂了陣腳。
她這樣想着,便站起身來,將自己隨身帶來的“清心丸”含了一顆,這還是她在櫟邑的時候,聽聞八王爺放不過長姐和姐夫,一時心急,也是如這樣一夜之間口中就長了泡,神醫專門替她配的一味良藥。
“你這個丫頭,樣樣都好,”神醫一邊用小藥臼將一些情熱下火解毒的藥材捶成粉,一邊悠悠地道,“就是這性子不甚好,心裡太愛存事兒,又是個鋸了口子的葫蘆,這樣憋~得時日長了,可是要落下病根兒。”
“你就該像你姐姐,凡事只望着自己和身邊人,再不多替旁人操一點心的。”神醫捻了捻頜下鬍鬚又道,“豈不聞,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當時聽了這話不過一笑,如今卻覺得神醫真是目光如炬,竟將自己最本質的東西都瞧了出來。
她常常覺得怏怏不樂,不就是因爲心裡想得太多的緣故嗎?可是這紛紛擾擾的世事,似乎也由不得她不想。元洌的情意讓她覺得格外煩亂,就算沒有霍祁鉞,她也不會接受,可是霍祁鉞又不見了。
瓔珞擡眼望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只見夜色如墨深沉,而霍祁鉞,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了。
霍祁鉞此時人在何處?不僅是瓔珞想不到,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他動了動手腳,感覺被捆得很紮實,心裡難免嘆了一口氣,自己是一輩子打雁,臨了叫雁給啄了眼,希望這樣丟人的模樣不要被熟人看到,尤其是相熟的仇人,否則一定會是自己一世的污點啊!
“你醒了?”一個俏皮輕靈的女聲在自己耳邊響起,“我知道你醒了,別裝睡了,快睜開眼睛啦!”
霍祁鉞頭痛無比,知道自己不能再靠着假寐混過去,只好委委屈屈地睜開了雙眼。
一點光亮從他的眼縫裡漏了進來,他覺得有些不適應,想要伸手去遮,手又動不了,真是萬般狼狽,不由得產生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難言情緒。
米羅喜滋滋地趴在他眼前,興高采烈地道,“真是無巧不成書啊,你看我們又見面了!”
霍祁鉞心裡暗笑,這姑娘怕是沒念過什麼書,無巧不成書是這麼用的嗎?
米羅顯然並不以自己才學寡陋爲恥,手裡提溜着一根細如髮絲卻白亮如十五月光的銀針在霍祁鉞臉前晃了晃,“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也很喜歡你,你卻爲什麼不喜歡我?”
霍祁鉞微微將臉側過一點,免得她一個失手,自己的俊臉上估計就要留個孔,雖然沒疤,到底也算是破相,萬一影響了自己日後的運道,就是得不償失了。
米羅不依不饒,“說啊,是不是爲了那個又老又醜的女人?爲什麼你們人人都喜歡她?難道她長得比我更美嗎?”
霍祁鉞瞥了她一眼,深深覺得這種涉世未深的姑娘就是讓人爲難,有時候想要配合她一下,她也出其不意地一下戳到你死穴,讓人不橫眉冷對都做不到。
“做女人,不是隻有美才會討男人的喜歡的。”他向來嘴頭子刻薄,可對着米羅這麼一個還未長成的少女太狠毒也實在不是英雄所爲,又怕這個明顯太過自我中心的青春期躁狂間歇性發作的少女受了刺激再去找瓔珞的麻煩,斟酌了一番,勉強吐出這麼一句不太傷人的話。
可是米羅卻紅了眼眶,做出一副嬌滴滴梨花帶雨的弱質模樣,“你們都欺負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霍祁鉞無語,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他想要挪一挪,這腕子上的牛皮筋扎得可真夠緊的。他這時有些後悔了,自己是不是付出了太多啊!
“我知道你們都是在利用我,師尊是因爲和我娘有恩怨,不過是想教得我會用毒,好好氣氣我娘!”米羅抹了一把鼻涕眼淚,“至於他,心裡更是沒我,不過是想要我和師尊替他煉成蠱,替他贏了你們大昀的‘衛家軍’而已!”
霍祁鉞聽了這話,心裡倒對米羅刮目相看,想着你雖然看起來蠢,倒是還沒蠢到家,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只是這孺子,似乎並沒有受教的意願,只見她一邊哭着,一邊就在霍祁鉞手腳周身細細打量,鼻涕還掛得老長,手裡的銀針已經在比劃個不停了。
“喂喂喂,你冷靜!冷靜!”霍祁鉞想要縮身子,孰料身後是一塊山石,他此時深恨自己是被綁在一個山洞子裡,真是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竟然只能眼睜睜地受一個黃毛丫頭爲所欲爲的屠戮,這叫他怎麼能瞑目!
“你要幹什麼?這針可不好隨便亂扎,我沒病,你萬一扎得我瘋魔了,將你吃了,可是不好!”
米羅咯咯亂笑,“你真會說笑,我這麼大的一個活人,怎麼會定定站着叫你吃呢!何況師尊說人肉酸,想必你也不愛吃的!”
霍祁鉞現在篤定這丫頭是個神經病了,那時候救她只覺得她心機深沉,卻不知道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好像一間懶漢的臥房,真是矛盾極了!
“我偏偏愛吃酸......噯喲!”霍祁鉞手足被困,話音未落就痛叫了一聲。米羅倒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才,一壁裡說着話,一壁裡就下了手,還將那根銀針穩穩地紮在了霍祁鉞的眉心。
霍祁鉞一驚一怒,有心將這個小妖女罵個臭死,卻見她小心翼翼地從一邊端過來一盞殷紅的液體,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兒之餘,還有一種難以言述的甜香。
“這是什麼東西?”饒是霍祁鉞鎮定,見到米羅這樣詭異的行徑,也難免慌張,“你可是要對我下蠱?你下蠱我也不會喜歡你的!你這個......噯喲!”他又痛呼一聲,原來是米羅已經將那血液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引入了那根銀針裡,霍祁鉞雙眼瞅着自己額間一脈赤~流顫巍巍地,竟然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樣不斷地向着自己皮膚裡頭鑽,只覺得心尖兒發顫。
“你這回倒是比上回有趣得多,話也多,雖然聒噪了些,我卻很喜歡。”米羅伸出手摸了摸霍祁鉞的臉,看着那根銀針由白變紅,又恢復了銀白色,才心滿意足地道,“話卻別說的這樣滿,‘桃花蠱’難得,我卻從未見過它失效。”
她看着霍祁鉞的眼睛漸漸失了焦距,只呆呆地瞅着自己,心裡一陣暖意涌上來,“看,你這個樣子,多麼惹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