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祥愣了一下,說道:“是這樣啊。等我回去見了大哥,咱們再商量今後的事情。不過三弟你不用灰心,那些學問你雖然忘記了,可畢竟曾經學會過一遍,即使從頭再學起來,也比那些沒有根底的要強不少。你還年輕,此事不可輕言放棄。”竟然與當日大哥的口吻一模一樣。
章澤天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苦笑搖頭而已。
章維在旁邊說道:“二叔,三叔教學這幾個月來,獨闢奚徑,常有出人意料之舉,他帶的那一個農閒班的孩子在年末的考覈中竟然遠超另外兩個開蒙班,成果斐然,你回去抽時間一看便知。”
“是麼?如此倒也是好事。”章澤祥有些應付地說道。隨後便招呼船上的船員與來碼頭接貨的長工家僕一起卸載貨物。
他外出貿易,絕大多數貨物都已經銷售出去,船上帶的主要是各人的日常生活用品,還有就是銀兩。再有的就是他特意採購回來的種地特產之類了,東西並不算太多。章澤天帶來的二十多輛大車,只用了一半多一點就將船上的貨物裝完了,其他的空車便載了那些隨船的海員,在後半夜裡朝着章家莊返回。
這次的車隊之中,特意安排了兩輛帶暖轎的雙套馬車,是專門爲章澤祥和商號裡一位名叫孫少傑的大掌櫃預備的。
那馬車的轎廂裡面十分寬敞,又生着炭火,章澤祥上車之後,便招呼章澤天及章維、章綬與他同坐。章澤天讓兩個侄子上了馬車,自己卻堅持騎馬在旁邊跟隨,他說:“我自病好之後,便每天鍛鍊身體,已經習慣了這外面的寒冷,倒是章綬與章維每天苦讀不綴,身體要單薄許多,還是趕快上車,不要着涼了。”
章澤祥見章澤天身上只穿一件棉袍,絲毫不着皮裘,連帽子都沒有戴,光着頭也絲毫不顯畏寒的模樣,也就不再堅持,任由他策馬在車隊前後奔馳指揮。
這一番忙碌之下,回到章家莊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車隊距莊子還有半里之遙,莊子上便有一片鞭炮聲響起,提示大家今天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章澤瑞親自到莊外迎接二弟,自有一番客套寒暄。回到家中之後,章澤天與管家章福一起安排將各色貨物銀兩分別入庫保存,大廚房則已經將接風的酒宴準備好,恭請幾位老爺少爺入席。
酒席上,章澤瑞與章澤祥說起章綬和章維進學之事,都十分高興。章澤天能夠看出,兩位哥哥對於家裡考出來這兩個秀才是相當的重視。他理解章家的困境,此時章家尚有遠房本家叔叔章致遠這個五品知府照應,日後若這位叔叔有什麼意外,在官場上便沒了靠山,這是章家目前面臨的最大危機。
此時說起兩個侄子進學之事,章澤瑞便不由得說起這次考試的最大功臣,那便是書院新近聘請的盛先生與聞先生。
盛先生是南直隸人,年輕中舉之後多次會試未捷,便息了功名之心,專心學問,對於經史有着深刻的見解,可稱得上是一位飽學大儒。他對四書五經的認識極爲深刻,而且能夠將其中的道理講得繪聲繪色,令人百聽不厭。也正是這位盛先生的精彩講解,令章家叔侄四人的學問都取得了明顯的進步,這次有章綬和章維兩人同時進學,盛先生功不可沒。
而那位聞先生更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
聞先生本是廣東人氏,去年剛剛在人才濟濟的廣東解試中取得亞元的驚人業績。
所謂解試又稱鄉試,就是秀才考舉人的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以“路”爲單位進行,大概相當於後世的省級考試的規模。這解試的第一名稱爲解元,是傳說中“連中三元”的第一元。而一路之中,排名第二到第十的,都稱爲亞元。廣東是科考大省,那裡的亞元的含金量在全國來說都是相當高的。
這位聞先生的最神奇之處則是他的年紀,今年剛剛十七歲,與章澤天和章維同齡,比章繹和章綬還小一歲,可以說是一位神童了。
話說聞先生中舉之後,並沒有在第二年直接上京參加三年一度的會試考進士,而是背上一個書箱,挎上一柄長劍,四處遊學去了。這不,就在今年的年初,他來到章家書院,與在這裡坐館的盛先生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交,便也留在了這裡。
聞先生雖然年輕,但是制藝水平卻是極高,一手八股文寫得出神入化,而且對於主考官更是能夠研究得透徹入微。他短短兩個多月的專項訓練之後,章家書院的幾位童生的制藝文章便大爲改觀。
說起這兩位先生,章澤瑞和章澤祥兩兄弟頗有如獲至寶之感,都想千方百計將兩位先生留住,哪怕爲此付出重金也在所不惜。
只是說到此處,章綬和章維在旁邊同時嘆息起來,這兩位先生在春節之前都已經辭館離開了。
“這是爲何?我章家可有什麼地方慢待了兩位先生嗎?”章澤祥不禁問道。
章澤瑞嘆息道:“倒沒有什麼慢待之處。只是兩位先生各有難處,讓我也無法過分挽留。”
原來,聞先生辭館是爲了準備後年春天的會試,他要先回廣東老家一趟,然後在明年秋天再上京去。而這回程的途中,他還打算順路拜訪幾位友人,所以在秋天時就已經離開了。
會試是關係人家一生的頭等大事,又如何能夠挽留?章澤瑞沒辦法,只好給聞先生封了一個厚厚的紅包,然後說着“高中”之類的吉利話,送聞先生返鄉了。
而盛先生是在進入臘月之後辭的館。他辭館的理由同樣讓人難以拒絕:家中的幼子婚期將近,要回家去主持兒子的婚事。而且在離開之前,盛先生就表示,自家遠在千里之外的南直隸徽州府,如今年近五十,這次回去就決定在家養老,不準備再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