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麗妃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罪人藍氏,叩見聖上。”
聖人端詳了麗妃片刻,方緩緩道,“朕記得,你是十三歲入的宮,不知不覺,你也跟了朕這麼多年啊!”
“能入宮伴駕,是妾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藍麗妃再叩拜了聖人,情真意切地說,“妾出身卑微,承蒙聖人擡愛,方有今日榮耀,卻令聖人蒙羞,如今又鑄下如此大錯,還望聖人……”她雙手緊緊扣着冰涼的石板,不住磕頭,額頭上滿是斑斑血跡,聲音已有些哽咽,“罪人藍氏願以命相抵,還望聖人饒了姐姐!”
聖人對藍麗妃本無甚感情,不過拿她當一顆磨練懷獻太子的棋子,誰料陰差陽錯,懷獻太子沒了,倒是藍氏長伴君側。十幾載的時光,即便是養條狗也養熟了,何況是人呢?蘇家的理由太過荒謬,聖人同樣不信,只當他們與哪位手握重權的邊境武將有所密謀。
牽扯進了這樣的事情,即便是明面上的理由,也難逃一死,誰讓藍麗妃心下鬆動,真讓安富伯夫人與魏王一系有了接觸呢?
聖人本滿腹怒氣,不打算給藍麗妃任何情面,之所以召見她,也不過是想看看她在其中牽扯多少,能不能拔出蘿蔔帶出泥。如今見藍麗妃不卑不亢,寧願以一死換來唯一親人的平安,想到她平日極爲本分,雖是寵妃,卻實在沒鬧過什麼事情,不由放軟了心腸,態度卻很堅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便饒了她,她也只能遠赴他鄉,更名改姓,做個普通婦人了。”
能保住姐姐一命,已是意外之喜了,藍麗妃豈敢奢求別的?她恭恭敬敬地朝聖人行了大禮,聖人動了一絲惻隱之心,又不欲長子被人非議,便道:“你回去吧!多拜幾天神佛,也爲來世積點功德。”
聖人本不很信這些,勸慰人的時候自然而然用了,藍麗妃卻如遭雷擊。
是了,若不是她前世潛心修道,也不會換來這樣的福報。白得一生,已是佔了天大的便宜,誰能想到她會在榮華富貴中越陷越深,漸漸失了本心?若一直堅持……也不會有這次的事情。
三日後,宮中喪鐘響起
聖人爲此次事情,氣得不輕,身體每況愈下。麗妃藍氏向蒼天祈求,願以自己的性命換得聖人福壽綿延。當天夜裡,麗妃娘娘含笑而逝,模樣平靜,彷彿只是靜靜沉睡,下一刻就會醒來,聖人的精神也逐漸好轉。
一時間,世人皆傳是麗妃娘娘的虔誠感動了上天,“妖妃”之名,終從這個可憐的女子身上摘去,爲她多了一層神話的意味。
秦恪本就對藍氏很不喜歡,今番又牽扯到了對方,雖說他也不信那個荒謬的理由,到底有一層遷怒的意味在。但聖人都這樣處置了,他也不好說什麼,歸根到底,藍氏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這份怒火,在聽見安富伯夫人悲痛自殺,屍身都無人敢收斂後徹底消失,化作一縷惆悵。
還未等秦恪再度找上聖人打官司,他自家的院子倒是失火了——王府一名清客告發,稱秦恪在府中進行厭勝之術,詛咒皇帝和諸皇子!
秦恪唬了一跳,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左右衛已經來到王府,從他的院子裡,準確地說,是從孫道長的院落裡,搜出了許多刻了生辰八字的木偶。
謀害縣主的事情固然大,但到底只是蘇家,秦恪卻牽扯到了巫蠱一案,府邸被圍,眨眼間就成了自身難保的景象,免不得人心惶惶。大家琢磨着,難道聖人真看中了魏王,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他?
這時,安笙卻提出了一個令蘇家人無法接受的要求。
“和離?”蘇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這些年我對你哪裡不好了,你居然要和離?”
安笙靜靜地看着他,沉默片刻,方道:“你對我,確實很好。”
憑心而論,蘇獲對安笙好得不能再好——蘇獲這一生,只有她一個女人,待她如珠如寶,爲她三番五次與莫鸞槓上。她一蹙眉,他就想方設法讓她展顏;她喜歡什麼,他必定想方設法蒐羅來,奉到她的面前。
世間有幾個男子能在女子面前伏低做小,只爲討她開心呢?得此佳婿,又遲遲不能爲他生下孩子,按理說,女方應當理虧,無所不應纔是。但在安笙心中,對她千萬般的好,都比不上心中的良知和道德重要,故她很平靜地說:“但我沒辦法容忍你的態度。”
“我,我什麼態度?”
“你的母親,你的兄長,爲了給新婦讓路,欲置縣主於死地!”安笙見蘇獲還沒反應過來,一顆心徹底冷了,“你竟對我說,爲今之計,只有死不認賬,方能度過此次的危機。還好皇長子捲入了巫蠱案,沒那麼清白?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也罷,菲兒的死,能被扭曲成那樣,你明明知道,卻也任由家人作踐一個無辜的女孩。你品行涼薄至此,哪怕你對我再好,我也不敢與你過下去了。”
安笙秉性高潔,最是看不上這些鬼蜮手段,見夫婿看似與衆不同,實際上在家族遇到危難之時,也不過是個利字當先,品德擺在後頭的人,免不得大失所望。見蘇獲似要攔着她,她冷冷瞥着對方,不屑道:“怎麼?連我也要關,要殺?我不惜一死,倒是你們家,能不能禁得起我這份‘錦上添花’!”
皇長子巫蠱一案懸而未決,聖人心思莫測,許多人冷眼觀摩局勢,認定聖人選擇了魏王,微微挪了挪腳步,想要正一正自己的立場。哪怕是朝中重臣,知道其中水深,也不敢貿然涉足,像安笙這等反其道而行之的,實在太少。但她對局勢並無甚影響,哪怕尚未和離成功,已經帶着嫁妝搬到莊子裡,也不過是給長安百姓多了一樁談資而已。
此事足足吊了一個月,許多人都快認定魏王是真龍天子的時候,聖人卻宣了皇長子一家進宮。
秦琬做完月子,身體已逐漸好轉,聖人見她並無大礙,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不提半點巫蠱的事情,只是問:“裹兒,聽說你的長子極爲聰慧?”
哪怕這孩子不是自己與喜歡的人所生,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秦琬又擬定了計劃,此番安胎的時候,一有空便將蘇沃接來,悉心教養自己的孩兒,即便是這個月也沒落下。聽見聖人這樣問,不免驕傲道:“沃兒天資聰穎,過目成誦,比我年少時還聰明幾分。”說罷,望着父親,眼神殷殷,希望他能作證。
在秦恪心裡,沒有誰比秦琬更聰慧的,蘇沃與秦琬的資質也就是相若而已,不過看在女兒的份上,又見聖人態度平和,知曉自己應當無事的秦恪不住點頭:“正是,正是!”聰明孩子,誰不喜歡教導呢?若是自己的外孫,那就更喜歡了。
聖人聽了,淡淡道:“既是如此,朕若問他問題,他應當能懂吧?”三歲多的孩子,若是天性聰慧,已經到了曉事的年紀,哪怕大局上不明白,問一兩個簡單通俗的問題,定是能答得出來的。
秦恪心中一緊,忍不住問:“父皇,這究竟——”
“你想讓蘇沃改姓秦,老六卻堅持要他姓蘇。”聖人不無譏諷地說,“蘇銳到底於國有功,他的嫡長孫,自是不能隨便帶走的。”蘇彧和鄧凝有些首尾的事情,託常青的福,魏王被瞞得嚴嚴實實,倒是聖人查蘇家的時候知道了,礙於皇室名聲,按了下來。偏偏聖人覺得魏王應當知道此事,如今見魏王爲籠絡蘇銳,徹底與長兄撕破臉的模樣,實在不想承認這是他兒子。
兩家的和離官司已經打到御前,之所以遲遲沒定下來,一是聖人想借機處理一批人,一批爲了討好“新帝”,可以不顧皇室尊嚴的小人;二便在於秦琬,不,應該說秦恪一家除了外孫女,連外孫也想一併帶走,爲此鬧得不可開交。
聖人經蘇家一事,已經相信了“優良的血統並不能一定壓過劣等的血統”,方提出了這一要求。
秦恪心裡有些發憷,忍不住問:“父皇,孫道長——”
“此事朕自有主張。”聖人淡淡道,“將孩子帶上來吧!”
蘇沃集父母的優點於大成,玉雪可愛,一雙眼睛透着慧黠,瞧得出聰明伶俐的模樣。見到聖人,依舊不怎麼畏懼,年紀小小的孩子,難得口齒清晰,秦琬見狀,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驕傲和滿意。
她的孩子,本就該與旁人不同纔是。
聖人慈眉善目,十分祥和地問:“蘇沃啊!朕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聽好了。你的父親呢,待你的母親不好,你的母親現如今要和他分開。跟着父親,你仍舊是那個蘇家的嫡長孫,地位尊崇;跟着母親,身份卻很是尷尬,尊榮也未必能保證,你想跟着誰?”
秦琬聽見聖人這樣問,不由訝然。蘇沃歪了歪小腦袋,很認真地問:“父親和母親一定要分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