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闖到女兒屋子裡的時候,恰巧看見陳妙擰着一個婦人,幾個使女壓着另一個五花大綁的婦人,卻也顧不上這麼多,徑直衝到房間裡,見女兒安然無恙,這才放下一顆心,指揮使女僕婦們打熱水。
她身爲母親,自然是以親生女兒爲先,當利公主卻不能不爲皇室女眷的性命考慮。確定秦琬的安全後,當利公主快步走出裡間,疾言厲色:“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妙牢牢制住婦人,顧不上行禮,將這一日的事情交代了大概。
在他口中,秦琬喜愛在花園散步,今日卻在下臺階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使女扶着,沒有大礙,仍是動了胎氣。他見臺階上有水漬,甚至還有點油跡,便留了心,因爲這些地方是天天要打掃的。正因爲如此,穩婆說秦琬情況不好,要讓她吃東西,給她服藥的時候,陳妙留了個心眼,命令無論端什麼東西上來,對方自己需先試吃,至少灌掉三成的藥量。尤其是丸藥,只有一顆,這是你家傳秘藥,只有一顆,可以救縣主,不能少半點藥量?我來擔這個責任,你不試吃,就不要給縣主吃!縣主有事,我以命相抵!
當利公主不知秦琬早有準備,聽陳妙這麼一描述,慍怒之餘,便覺陳妙實在夠果敢——這樣大的責任,不是誰都有勇氣擔的,若不是拘泥於君臣之別,誰都不敢做主,故劍情深的許皇后,豈會死得那麼冤枉?
“這兩個人——”當利公主瞧了兩個婦人一眼,問,“皆是用謀害縣主之人!”
“正是!”陳妙應了這一句,又糾正了當利公主的看法——這兩人並不是一起用毒藥,只有被使女們擒住的那個是,另外這個,對針灸之術頗爲精通,瞧見秦琬“情況不好”,先頭的穩婆又被拿下,在旁人都噤若寒蟬的時候,主動請纓。
她卻不知,旁人戰戰兢兢,她卻鎮定自若的態度,讓陳妙疑心再起。
陳妙對醫術也有些造詣,尤其是鍼灸一道,本就是道家擅長的學問,見她下針的地方不對,陳妙不等她動手,便直接將人拿住,恐對方手頭上有功夫,他一直看着對方,不令此人有什麼咬舌自盡,或者暴起傷人的機會。
當利公主聞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鎖住府邸,不讓求助,又是這樣的連環計,防得住一次,未必防得住兩次……陳妙的顧慮,她也清楚,離得那麼近,秦琬又沒有反抗能力,哪怕再多來十個八個人,豈能防得住此人殊死一搏?
沈曼聽了陳妙的敘述,也有些後怕。
若她當年沒依了女兒的“胡鬧”,放了陳妙在秦琬身邊,此番縱是早有準備,也很可能……
這位堅毅果敢的女性抱着剛出生的,因爲不足月,哭聲弱得與小貓似的外孫女,拍板道:“立刻帶裹兒回王府!”也顧不上什麼產婦不能亂動,小孩不能吹風了,“甲士何在?將我的外孫給搶過來!”
秦琬聽見母親的決斷,雖精疲力竭,仍是強撐着說了一句:“不要嚇着他,阿孃,蘇彧收用過的女人,這些女人的孃家人,還有院中伺候的僕人,也全部帶回去,莫要讓無辜之人做了替罪羔羊。”說罷,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曼怔了一下,沒拒絕女兒的要求,當利公主聽了,便有些唏噓:“這孩子——”實在太厚道了。
在她們這些貴人的眼中,奴僕與牛馬也無甚區別,平日裡或許還寬厚些,遇上這種事,莫說主子有事,哪怕主子沒事,爲了發泄怒氣,將這些人拖下去一頓好打也是很正常的,哪會在這時候都記着這些?
替罪羊?蘇家即便敢張嘴,也要聖人信啊!
旁人聽了這個消息,也就是動容,錢珍卻不住落淚——她的母親乃是莫鸞的心腹,遇上這等事情,無名小卒尚能逃過一劫,賴嬤嬤卻是十成十的替罪人選。若不是秦琬記着她,將她一併帶走,她豈能活過今日?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
秦琬的計策,略透了一些給母親,卻是半分沒告知父親的。秦恪知曉女兒的遭遇,又氣又怒,確定女兒沒事後,仍是咽不下這口氣,徑直進了宮。
前有晉王妃和當利公主砸門,後有皇長子紅着眼眶進宮,消息便如長了腿一般,頃刻間傳遍了前朝與後宮。
壽成殿中,一片死寂。
李惠妃中年得子,本就愛若珍寶,韓王驟然逝去,對這位溺愛孩子的母親來說,打擊不可謂不大,頃刻間就讓她從保養得體的貴婦變成了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婦。她滿心都是報復,也認定了魏王便是此事的幕後黑手,誰讓韓王一直針對魏王呢?奈何聖人讓魏王查案的舉動麻痹了旁人,也讓她舉棋不定,唯恐與對方魚死網破了,讓幕後黑手討得好,她便是死了也不甘願。今兒聞得秦琬之事,李惠妃面色猙獰,牙齒咯咯作響,終是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杯子:“魏王!好一個魏王!”
言下之意,已是認定了魏王便是害死韓王的兇手。
她有此想法也不奇怪,秦琬一介女子,盡心盡力地聯姻,就是略表現了一些不滿,就要被下這樣的死手。韓王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魏王找麻煩,甚至害魏王丟掉了權利,魏王豈能不對這個兄弟恨之入骨?
“問出來了,究竟是因爲什麼事麼?”李惠妃一字一句都如同最寒冷的刀鋒,哪怕是她的心腹,此時都兩股戰戰,“回娘娘,奴才無能……”
李惠妃冷哼一聲,倒也沒有計較。
她打理後宮多年,自然不是沒有成算的人,略加思考便明白大概:“既是要殺了縣主,就肯定是嫌縣主礙事了,也對,晉王殿下並不能在朝堂上幫助魏王多少。刑國公世子夫人之位,哪怕是個填房,也有很多出身略低,卻握有權勢的家族願意去謀。”想到這裡,她眼中露出一道寒芒,“天下重臣有多少位,便放多少種不同的謠言出去,不拘門第高低,跟腳深淺,只要說,蘇家之所以要殺縣主,願意與這些人家做親!”
這種流言一旦傳出去,非但會傷了皇家體面,也會將天下略好一些的家族得罪個乾淨。雖說如此一來,誰都不敢再與蘇彧結親,卻也間接損害了這些高門大戶女兒家的名譽,實在不是什麼聰明做法,但李惠妃不怕啊!她出身寒門,快六十了,父母兄弟都已不在,侄兒侄女無甚感情,統共就一個兒子還沒了,孫子……旁人登基,還能容韓王之子,魏王狼心狗肺,豈能不把對頭的獨子往死裡整?拼着不要尊榮,不要家人,甚至不要性命,她也要狠狠報復魏王,讓對方沒有翻身,至少沒有靠聯姻的機會!
李惠妃都能知曉的事情,聖人沒有不清楚的道理,他看着審訊結果,只覺眼前發黑。
不得不說,秦琬多年的經營起了效果,皇室身份更是一重震懾——蘇府人心惶惶,問到哪個奴才,都是不要錢地好話往外撒,對秦琬讚美有加,力求撇清干係,證明我們對縣主沒有謀害之心,至於誰有怨恨呢?不可避免地扯出了刑氏和蘇苒,暗示查案的人,這兩人包括莫鸞,索要了秦琬很多東西。
秦琬出手大方,送出去的東西經常不造冊,刑氏怕這麼珍貴的東西過了明路落自己顏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料此時翻出來,這些東西全該是秦琬的,卻出現在刑氏,刑氏孃家,還有刑氏的親家府上,她便是有一百張嘴也是說不清的。至於蘇苒和莫鸞,受秦琬的好處也不少,板上釘釘,賴不了。
賴嬤嬤作爲莫鸞的心腹,自然是重點拷問對象,她知曉女兒已經被秦琬給帶了出去,也不含糊,張口就說了江菲之死。
這個消息一傳出,旁人不過唏噓幾句,承恩公府已經炸開了鍋。江柏的母親和妻子聽見這個消息,立刻厥了過去,醒來之後,婆媳倆抱頭痛哭——原本是希望她好,纔將她嫁到了蘇家,誰能想到一個夜以繼日對他們家下功夫,無一不好的賢婦,竟然是這樣蛇蠍心腸的人呢?若是早聽了江柏的,把江菲嫁給祁潤,豈有這一場禍事?
旁的妯娌、兒媳、孫媳,聽聞這個消息,無不瞠目,回想起江菲的音容笑貌,原本三分的好,也變成了十分。
這等時候,若不展現一下江家的魄力,他們還要不要做人了?
長子的哭求,重臣的跪求,聖人先放到一邊。他問過整件事情後,便召見了藍麗妃。
藍麗妃知曉此事,唬得六神無主——她雖做了這麼多年寵妃,心裡仍舊爲出身自卑,怎能想到因爲姐姐的一句戲言,爲了爭取到她的支持,蘇家就要殺縣主?這個理由,非但她不信,就連李惠妃也是不信的。饒是如此,她和安富伯夫人已經扯進了這件事,她的宮門也被左右衛給看了起來。她的心中本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在看到聖人之後,忽然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