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得意了十幾年,又沉寂了十幾年,如今雖位份地位,卻再度抖擻起來的妃子面紅眼赤地摔東西,外加痛斥兒媳。
周紅英打小就在宮中長大,大局觀不行,踩人上位、如何爭寵倒是門兒清。在她看來,秦琬入政事堂議政也就是意思意思,宰相們哪會搭理她呢?完全是有勁卻往錯處使。哪怕秦琬給東宮妃妾的孃家人封官,在周紅英眼中也不過如此,完全是這等身份的爺們都能做到的事情,但秦琬厚賞了盧春草的親人,這就不能忍了!
盧春草所出的龍鳳胎,本就是祥瑞,其中的東宮六殿下雖不滿三歲,但天生聰慧,半歲便能開口說話,兩歲不到便能將千字文背得純屬無比,任誰見了都喜歡得佷。秦恪若要立年紀小的庶子,老六老七之中,必定是挑老六的。哪怕再添了好些兒子,想要有一個能超過老六的都難。也正因爲如此,盧春草纔會做“皇貴妃”的美夢——中宮無子卻立了大功,不好廢,不就只能立個副皇后以正太子身份了?誰料本朝壓根沒這規矩,生生打碎了她的幻想。
不得不說,絕大多數的人在這件事情上都想到一處去了,無不覺得沈曼和秦琬擡舉盧春草,便是打着扶植東宮六殿下的主意。嫡母本來就難做,哪怕是一手撫養長大的庶子,也不好苛待他的生母。給予高位,再提攜對方孃家人,給予了庶子的生母面子,將來庶子也能回饋嫡母面子。
這便是男權社會的悲哀了,哪怕是三歲小兒,也能被當做“依靠”,值得身份尊貴穩當的嫡母去“討好”。
秦琬雖厭惡這種事,卻不會表露出來,反倒樂意他們亂想。沈曼麼,早有效仿呂后之志。呂后可是敢讓外甥女嫁給親兒子,見外甥女終身無靠就去母留子的狠角色。那位被充作嫡子養大的恭帝,知道自己的身世後,才說了一句要報仇的氣話,就死得不明不白。呂后又抱了個孩子來,說這是遺腹子,直接立爲皇帝,滿朝文武誰敢說個不字?這樣的威風,說一不二,將衆人壓得大氣都不敢喘,纔是沈曼所期望的。
至於秦琬,之前雖也嚐到了身份帶來的好處,到底沒如今這樣明晰,換做以前,哪能隨隨便便就這樣發官職出去?哪怕是散官空勳,也不是她能插手的。
看見衆人匍匐在自己腳下,爲了自己漏出去的一點蠅頭小利你爭我奪,爲自己的一個念頭或戰戰兢兢,或感激涕零。這種滋味,光憑想象是感覺不出來的,只有身在局中才能發現生殺予奪的美好。
周紅英自然不知曉秦琬的志向,她以己度人,想得無非也就是靠夫君靠弟弟靠兒子之類的事情,心道男人提升勢力的方式也無非那麼幾種,母族、妻族,一樣不落。東宮老六黃口小兒,娃娃親麼,因爲孩子的夭折率高,皇室一般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想要擡高一個孩子的地位,也就只能在母族上下功夫了。
她畢生所念,無非兒子,從前還是一家王府,如今可是整個天下,如何按捺得住?偏偏沈曼一應待遇都給她,就是不准她出門,秦恪也壓根不見她們母子,哪怕滿身的委屈都沒處訴,只得成天罵兒媳婦不中用,孃家不得力,生的孫子也不討秦恪歡喜……總之,哪裡都不好。
簡九娘早就受夠了這個婆婆,心道若非你愚蠢,哪裡會走到這一步?不過公公能做皇太子,自然是好事,她也期盼夫君的名分能正下來,將來她好做母儀天下的皇后,看在利益一致的份上,便容了這個蠢貨,只道:“妾身前些日子,回了一趟孃家。”
周紅英聞言,勃然大怒,心道你還敢拿孃家來壓我?秦敬卻聽出一點門道,渾然不顧母親的怒意,徑直問:“可見到你二十六弟不曾?”
秦敬說得二十六弟,便是永安侯第七子的嫡長子。
永安侯和蜀王都是京中公認子孫旺,妻子福分卻薄的人,弦都續了兩三個,膝下兒孫卻是滿堂。蜀王好歹是宗室,秦氏皇族人丁稀少,聖人平素照拂,也就這麼過吧!永安侯卻不行,哪怕曾任太常寺卿,到底禁不住除了他之外,子孫都不頂用,待他退下來後,一家人的日子就越來越入不敷出,少不得打起了婚姻的主意。
永安侯家的老七是現在這個續絃的長子,平素在府裡也能說得上話,當然,分量遠遠比不上他的大哥。故他也不挑,給自己的嫡長子找了個科舉出身,家中卻是一等一大商賈的岳父溫省。誰料秦敬和簡家結親的事情傳出,溫省怕簡家被髮作,一直用嫡長女病了的藉口拖延。簡家見秦恪上書不追究,便肆無忌憚,強行娶走了人家的嫡次女,就是爲了人家豐盛的嫁妝。
這都是很多年前的老黃曆了,按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永安侯府到底是侯府,關係人脈還在,姻親比比皆是,可架不住溫省時來運轉啊!他的嫡長女因此事耽誤花期,嫁不出去,陰差陽錯被張、徐二位相爺的夫人做媒,成了衛拓的續絃,溫省的官職也是一提再提。簡家腆着臉上門,溫省……也沒辦法打笑臉人。畢竟這樁婚事是他先提的,也是他先想反悔卻無力拒絕,只能使出拖延之計的,反倒誤了次女一生。
次女本來就是給長女頂包,日子艱難,孩子又生了,如今長女的日子好了,他難道要爲了長女那幾年受的氣,把簡家人打出去,活活逼死次女麼?
就是這麼一份血脈親情,加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愧疚,便成了簡家翻身的最好籌碼。尤其是現在,秦恪成了太子,秦敬是他現有兒子中最大的,家中又七拐八拐連着一個宰相,怎麼可能不動心思?
哪怕是秦敬,也是存着這一想法的——那可是衛拓,聖人看重,秦恪信任,就連裴熙也不敢說能十成十信過的衛拓!只要衛拓能幫襯着他,他又是名正言順的庶長子,與自己父親的身份一模一樣……
他們的心思算計,早就被秦琬料了個分毫不差,同樣,衛拓聽到秦琬的動作,也立刻明白了秦琬的用意。
秦琬擡舉盧氏,秦敬必定惶恐。若說之前他還沒那麼急切的話,先是未能封爵位,加上如今這一樁,怕是戳到他的心肺了。
像秦琬、裴熙、衛拓這種一個頂一萬個的聰明人,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百步的。衛拓明白,有沈曼和周紅英那段公案在,秦琬是斷不會讓秦敬登位的。她甚至連做都做得這麼直接,至少對他,對很多聰明人來說,都是如此。
不是立嫡立長麼,我的父親雖是長子,卻寬厚無比,善於納諫,堪爲人君。至於這一位……我不過略施小計,你們就看看他能做到什麼程度吧!
衛拓深知,秦琬用得是陽謀——她的做法,任誰看了都覺得是擡舉,是賢惠,是賞臉面,無人能夠指責她哪裡做錯了,哪怕你明白她的用意,也是不好明說的。秦敬麼,輕而易舉就被逼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他若是做得錯了,自然會讓宰輔們,還有很多觀望的聰明人失望。
當然了,這也是很險的一步,因爲秦敬若是做得好了,也會落入這些人的眼,讓他們讚賞,甚至支持。可話又說回來,這時候的秦敬若表現好一些,對秦恪地位的鞏固,也是有幫助的,魯王也不敢特別囂張,至於以後……沒有聖人壓着,秦琬又羽翼豐滿了,再慢慢收拾秦敬也不遲。
莫說是秦琬,就連衛拓,甚至猜到秦琬用意的聖人都想看看,秦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哪怕對他早就不存指望,到底是個男的,年紀又長,未必就沒奇蹟呢?就像秦恪,哪怕自己糊塗,能聽別人的話,也是好的啊!
秦敬的腦子自然是不笨的,但他到底是被周紅英教大的,論格局,怎麼也甩不脫後院宅鬥風。故他想到這件事,第一反應就是——我的兒子,好像和衛拓前妻留下來的那個嫡長女年紀相仿啊!
他喜滋滋地盤算着,自家與衛拓,好歹算挺近的親戚了。永安侯府若是遭殃,勢必要牽連到溫省,未必不會讓衛拓傷筋動骨。拐着彎都是一家人,能親上加親就更好了。若自己的嫡長子娶了衛拓的嫡長女,衛拓豈能不一力扶植自己?別的不說,秦恪登基,只要衛拓幫忙說話,自己一個親王的位份肯定跑不掉,不會像現在一樣還是白身。到那時,府中孺人、媵的位置空着,迎些高門貴女進來,又是一份不小的勢力。周紅英也覺得這個主意好,簡九娘呢,也是同樣的心思。畢竟這幾年嫡長房被繼室的兒子壓得擡不起頭,實在有些沒光彩,這門親事若是結成了,衛拓自然是更偏着他們的,便依着婆婆和夫婿的意思,又回了孃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