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外數十里之地,一匹快馬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奔馳,馬背上的騎士身着皮甲,伏在馬背上不時抽打着馬鞭。饒是如此,他還覺得速度太慢,口中不斷喝道:“駕!”
沾滿了泥土的馬蹄上下翻飛,被刨起的泥土星星點點地灑落在道路兩旁的野草上,一隻在附近覓食的雲雀被驚得“撲棱棱”直上青天。
轉過一片長滿樹林的丘陵,這名騎士便拐到了通往成都的大道之上。然而他卻一刻也不敢鬆懈,繼續飛馬疾馳,因爲他要趕着去往成都,向牧守報告,劉琮率領大軍已至城外三十里之地。
道路兩旁都是即將收割的水田,沉甸甸的稻穗似乎已壓得稻稈不堪重負,農夫們正在爲即將到來的收穫提前做着準備。他們清理着水田旁的溝渠,要將田裡的水放空排幹,看樣子再過幾天,便可以收割了。
看到這名騎士如風一般地自路上飛馳而過,早已司空見慣的農夫們依舊不緊不慢的忙活着手裡的農活,比起別處,益州尤其是成都附近的農人已經很久沒有受到過戰爭的影響,對於他們來說,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纔是永恆不變的主題。至於誰當了皇帝,誰當了牧守,不都得張嘴吃飯,穿衣住屋嗎?
雖然這田並不是農人所有,他們只是租種的佃戶,但今年老天爺保佑,風調雨順收成不錯,想來交完租子之後,總會被往年多落一點糧食。家裡有要婚娶的農人,便開始盤算着手頭寬裕的話,是不是要多扯兩尺布,又或者將宴席辦的更體面些。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對於將來的日子打算,往往會因爲那些大人物的一句話,就忽然變得難以企及。這便是升斗小民的悲哀,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當這名騎士入城報告之時,已是晌午時分,劉璋聽聞劉琮率軍已至,連忙召集黃權等人前來議事。
“主公無須擔憂!”見劉璋一臉惶急,黃權連忙說道:“如今城外已埋伏好人馬,劉琮孤軍遠來,即便有所防備,亦將被我軍圍困於城下!彼時各路人馬源源不斷而來,必會將其全殲!”
數日前剛趕回成都的王累也道:“是啊,劉琮孤軍深入已犯了兵家大忌,我等各路兵馬齊出,定然將其一舉殲滅!”
劉璋聽了這才勉強鎮定下來,自得知劉琮領大軍前往成都,而不是隻率三百近衛,他便相信了黃權等人的判斷。可是要讓他去直接面對劉琮,每當想到此處,他便不由自主的想退縮。如今事到臨頭,他不得不硬着頭皮對黃權說道:“之前所議,由吾出城迎接,以麻痹其心,吾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不妥。”
他雖然未明說哪裡不妥,但黃權和王累對視一眼,心裡早就知道,定然是劉璋害怕了。其實黃權心中又何嘗不怕?只是現在已無退路可走,明知危險也要繼續了。
沉吟片刻之後,黃權對劉璋說道:“主公!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請主公切勿遲疑!”
劉璋遲疑道:“若是劉琮暴起發難,亂軍之中,如何護衛得住?”在他想來只要劉琮領軍來到之後,伏兵盡出一擁而上便是了,何必以身涉險,去搞什麼迎接設宴的把戲?
“我等皆隨主公左右,斷然不會令主公有事!”黃權見狀連忙說道,若不是擔心以伏兵正面打不過荊州軍,他又怎會如此設計?現在見劉璋有退縮之意,他唯有如此保證。
王累等別駕、從事也都紛紛附和,逼得劉璋不得不答應下來。
“劉琮須臾便至,還請主公這就出城吧?”黃權爲了不刺激劉璋,又道:“城外諸事都已準備妥當,主公只管放心便是!”
即便劉璋不放心也沒有理由再度反悔了,他愁眉苦臉的在衛士的簇擁下出了牧守府,剛下了府門前的臺階,便站住腳回頭望了望,看他那神色,彷彿這是最後一眼似的。
黃權在旁邊看見,不由苦笑無語,然而現在也顧不上劉璋了,他要趕緊去城外的營寨中,看看是否真如自己所言,一切都準備妥當?
這座營寨是爲了劉琮的荊州軍而設,營中早已埋伏了數千精銳,皆持環刀藏身於戎帳之內,專等劉琮等人入營,便向外廝殺。至於營寨之外的民居內,也安排了數百人。
劉璋到了營中,見大帳內設好坐席案几,搖頭嘆氣地進帳內等候。
與他同來的牧守府官員們,也都紛紛落座,他們多是參與密謀之人,雖然有人對此並沒有太大把握,但如今劉璋都來了,他們怎好不來?
正忐忑間,就聽快馬來報:“報!荊州軍前鋒已至營外十里!”
“來的好快!”劉璋聽了失聲道,見黃權聞聲望向自己,不由臉上一紅,掩飾道:“不知劉琮可與前鋒同行否。”
黃權沉聲道:“昨日斥候探查,劉琮一路都在前鋒之中,想來今日也是如此。”
座中諸人都面色肅然,有人扶着案几邊沿,有人正襟危坐,還有的緊握着放置於膝前的長劍。雖然那柄劍他自從佩戴之後這幾年,拔出來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
王累低聲對黃權說道:“若是劉琮今日卻不在前鋒隊伍之中又當如何?”
“那就等!”黃權也小聲說道,不過語氣頗爲嚴厲:“他若不出現,就等到他出現!”
在黃權想來,劉琮絕不敢悍然主動進攻,否則之前也不會在奪取德陽之後,將證詞都送到成都。他有吞併益州之心不假,可他必然想要師出有名。因此黃權纔會堅持讓劉璋出面,在麻痹劉琮的同時,不給他主動進攻的藉口。
“報!荊州軍前鋒已至營外五里!”又一名斥候急匆匆的大步入帳,單膝跪地對劉璋報道。
劉璋聽了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就要往帳外而去。
“主公!”黃權見了立即高聲喚道:“主公意欲何爲?”
“不是要去迎接嗎?”劉璋見衆人都安坐在席間,只是望向自己的眼神……
黃權這才反應過來,八成是劉璋誤以爲還要出營寨迎接,當下便對劉璋說道:“主公既已出城至此,便足了待客禮數,請主公在此安坐便是!”
他這麼一說,劉璋也知道自己犯個錯誤,頓時頗爲尷尬,好在衆人都紛紛收回目光,否則還不知他臉上要漲紅成什麼樣子。
好容易在木榻上坐穩了,劉璋見帳內鴉雀無聲,有心想要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又悄悄閉上嘴巴,心中又是緊張又是害怕。
其實忐忑不安的,又何止劉璋一人?只是這些官員們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沒有讓內心的恐懼流露出來而已。
五里之地不過轉瞬即至,更何況荊州軍前鋒都是騎兵?然而就在衆人都以爲下一刻便會聽到斥候來報荊州軍已至轅門時,卻始終沒有人前來。
“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不成?”有些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黃權悄悄地在衣裳下襬擦了擦手心的汗水,面上很是鎮定的說道:“來人啊!去看看荊州軍到了何處?”
話音剛落,帳外尚未傳來應諾之聲,衆人就聽到了隱隱傳來的馬蹄聲。
看來總算是來了,也許是方纔大夥都太緊張了,以至於覺得度日如年,纔會覺得半天了都沒人通報。然而某人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見帳外黑影一閃,一員武將大步踏入帳內高聲道:“敵軍襲營!諸位快回城暫避!”
“什麼?”黃權大吃一驚,起身之後不可置信的望着來人問道:“可確實看清楚了?他們,他劉琮安敢如此?”
闖入大帳的正是張任,見帳內諸人都驚慌失措,便立即高聲說道:“絕不會錯!諸位也不必慌亂,有此營寨防守,敵軍一時是殺不到此處的!”
他這麼一說,衆人才稍稍安心幾分,然而還未等他們有所行動,就見一人已衝出大帳,一邊跑還一邊喊道:“備馬!快牽馬過來!”
不用看,只聽這聲音黃權就知道,必是劉璋無疑。
“怎會如此?劉琮怎敢如此?”黃權口中喃喃說道,他不相信劉琮竟然會這麼做,難道劉琮就不怕天下人非議嗎?
不過這種時候,哪兒還容他在此反思?王累一把拉住黃權急道:“快走!先回城再說!”
幾乎眨眼的功夫,就聽營外馬蹄聲如雷而至,伴着高聲喊殺,唬得衆人立即從帳內一涌而出,各自呼喚侍衛,牽來馬匹。黃權不死心的擡眼望去,果然見營外菸塵大作,甚至能隱隱看到荊州軍鐵騎已殺向了轅門。
營外甘寧手持長槍,躍馬衝殺,轅門外本是虛應其事的益州士卒早已嚇得四散奔逃,他們並不知道營內埋伏着自家兵馬,也不知道爲何來幫助益州進攻漢中的荊州軍,怎麼會突然翻臉。他們只知道若是自己跑的再慢一點,就將被馬蹄踩成肉泥了。
此時埋伏在帳內的益州將士,也都衝出戎帳,好在張任已騎了匹戰馬,立於營中正中,在他的高聲指揮下,總算沒有發生崩潰。
然而面對突然襲來的荊州鐵騎,他們能抵擋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