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這種人，我知道得很清楚！
看起來時刻都能笑逐顏開，俊美無雙的樣貌一擡眸、一含笑都能讓人恍然失神，可那又如何，他骨子裡就是冷漠、冰冷、狠毒的！
蘇雪對江如雪的話不置可否，心中只念着想要去慈榮殿走一走，聽說魏嬤嬤還在那裡面住着，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滿頭白髮了。
敷藥之後，蘇雪離開了立政殿。
江如雪讓人送她出去，那些所謂“規矩”也沒有教她，江如雪知道，那些規矩她是明白的，抄一遍宮規，該想起來的自然就能都想起來，自己何必費這個事？
可小凝卻很不滿，“皇后娘娘，您幹嘛對她那麼好啊？一進宮就給您惹麻煩，當初皇后娘娘對她多好，她現在卻覬覦皇上，簡直該死！”
“別胡說，”江如雪剜她一眼，“你啊，就是不懂。這是國事，不是她能決定的，將她嫁到這裡來，定然是盛朝的主意，你怪她幹什麼？她入宮來，還能幫我呢。”
小凝默了默，“可是，奴婢剛纔都看出來了，皇上對她不一般……”
“當然不一般了，”江如雪失笑，“她也算是皇上帶了好幾年的，小時候還抱着她玩過呢，當妹妹一般照顧着，還是先太后養在膝下的孩子，皇上對她更多幾分親情，這是好事。”
她道：“雪兒心向着我，將來無憂也能有人保護了。”
“什麼？”小凝詫異。
江如雪看向她，“小凝，你知道的，本宮沒幾年了。”
小凝眼睛一紅，砰的一聲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您別這麼說，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傻丫頭，這些好話本宮聽得夠多了，可立政殿的藥味不是一日重比一日嗎？”
江如雪扶起她，嘆道：“你是自小服侍我的，明白我的心思，我如今……也不期望皇上回心轉意了，只期望無憂能夠平安長大，太子、皇位又算什麼，我走後……他能保住一條命，就是天大的幸運了。”
小凝淚水一流，“可是、可是……可是就算皇后娘娘想將無憂殿下託付給蘇雪！那蘇雪她將來萬一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怎麼……”
“她不會有的。”
“啊？”小凝愣住。
江如雪微微一笑，平靜道：“她不會有孩子的，皇上，不會讓盛朝公主生下孩子的，皇上與盛朝可是有殺父之仇啊。”
……
不知江如雪正在討論自己的事，蘇雪已經來到了慈榮殿。
魏嬤嬤已經老了，這些年被將養在殿中，很是受尊敬，還有下人伺候。只是歲月不饒人，她看人已經不怎麼清楚了，蘇雪走近眼前時，她還目光迷 離着，半晌纔將人認出來。
下世鳳採已經上了頭，老嬤嬤都快走不動了。
“嬤嬤，是我，”蘇雪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雙手，“我是雪兒，蘇雪，我回來看您了。”
魏嬤嬤怔了下，努力睜大了眼睛，終於認清楚了面前的人，竟一瞬間淚如泉涌，“孩子，好孩子！啊！是你回來了，我還以爲是自己眼花，你怎麼回來了啊？”
蘇雪心下一顫，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我特意回來看您和太后娘娘的……嬤嬤，您好老了。”
她不想將自己回來的真實原因告訴她，嬤嬤已經老了，不應該用和親這些事情煩她。
魏嬤嬤輕笑，皺巴巴的臉上煥發容光，樹皮一樣乾癟枯瘦的手反握住蘇雪，“我年紀大了，你這孩子，怎麼就突然回來了，見過你皇帝哥哥和皇后姐姐了嗎？他們可有孩子了，叫無憂……”
“見過了，”蘇雪打斷她的話，忽而問道，“嬤嬤，太后娘娘……走得安詳嗎？”
魏嬤嬤眸光微亮，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一碾，像是在安撫。
“太后走得很好，當年太后腦後受傷，本來已經痊癒了。但不知怎的，一個風寒……唉，她起先還頭痛，後來啊，就和當年一樣，痛得沒了知覺，睡着了似的，走得很安詳。”
蘇雪是見過馮九卿後腦勺出血的，好多好多的血，讓她做了好久好久的噩夢，最後，竟也是因爲這個原因而死嗎？
她還頭疼，那得多痛啊。
蘇雪深吸口氣，望了望天空，按下眼中的淚痕，又問：“那太后生病之時，可說過什麼嗎？她怎麼會得風寒？太醫怎麼可能連一個風寒都治不好？”
魏嬤嬤微默了一下，蘇雪越加心慌，但隨即，魏嬤嬤卻又突然笑道：“還不是太后淘氣，要和明王殿下夜裡看花，後來着了涼，一下子觸動舊傷……太醫盡了全力，也沒法子了不是？”
“真的？”蘇雪追問，院判手段何其高超，怎麼可能連風寒都治不好？再說，那腦後的傷不是說大好了嗎？怎麼可能又復發了？
“當然是真的，”魏嬤嬤長長地呼出口氣，慢慢閉上眼，“太后走前，叮囑我好生照看皇上和明王殿下，可是明王啊……他看着灑脫，其實是個癡情的，後來，竟也隨太后去了。”
“那年秋意盎然，御花園的梧桐落滿了，正逢皇上祭天，明王去祭壇看了皇帝最後一眼，然後就抱着太后去了御花園。他們兩個人，手牽着手，就依偎在那鞦韆上，安安靜靜地走了，嘴角還帶着笑呢，你不知道……他們自由了，走的時候，很開心呢。”
他們自由了，可她卻被困住了。
蘇雪紅了眼睛，突然趴在魏嬤嬤的腿上哭了起來，“那……那我呢？太后娘娘沒有遺言嗎？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她去了一個月，一個月啊！我才知道……我才知道……”
魏嬤嬤心疼地看着她，“好孩子，事情都過去了，太后娘娘她的遺言，不過就是希望皇帝好，你好，所有人都平安幸福地活着而已，你也看開些。”
蘇雪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她哭了好久，聲音都啞了。
飄動的煙紗外，風過無痕，荷花缸浮萍盪漾，映着慈榮殿一方小小的天空，嗚咽聲似乎驚動了水裡紅鯉魚，優美的尾鰭在水面躍動，驚起漣漪層層。
梨兒安靜地站在門口，許久許久，才上前遞上帕子，“娘娘，別哭了。”
“‘娘娘’？”魏嬤嬤一愣，詫異地看着她。
蘇雪咬緊了脣，待氣息平了，才終於說道：“我是……盛朝送來和親的公主，嬤嬤，您能不能告訴我，當年伺候太后的宮女們，都去了哪裡？”
魏嬤嬤眼中映着的輕紗動了動，灰白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了什麼。
她笑了笑，卻道：“不知道呢，也許都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