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風清,寒鴉棲枝,早春挽着殘冬冷意繞着宮城,一個消息也在緩緩散開。
東華太后與當朝攝政王私相授受,早已入幕苟合!
此消息猶如二月春風,傳得極快,將冬日衆人倦怠的心思拂去,在寂靜中掀起了狂風巨浪,宛若雷霆萬鈞,轟然炸開了皇宮。
謠言殺人,積毀銷骨,若不瞬間將其火焰掐滅,則必不能抑之。
魏嬤嬤方聽此消息,不待回了馮九卿,當即便將幾個傳謠的宮女抓了起來,就在禁宮道上敕令杖斃,杖斃之前,更有一言。
“謾言捏謠,有傷天和,中傷皇室,是爲犯上,嬤嬤勸你們,不要聽風就是雨,被某些人牽着鼻子走,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
衆人本爲這謠言震驚不已,但着實因攝政王與太后素日並無任何親密,何況這等消息事關天家尊嚴,心中縱有想法,也不敢宣之於口。
而魏嬤嬤特地提起了“某些人”,衆人不免就想到了這兩日姚若華宮裡的齊嬤嬤被馮九卿逐出皇宮的事情,心中不免就有了些許猜測。
譬如此言正是從肅寧宮傳了出來。
魏嬤嬤不愧老道,杖斃宮人之後,即刻大張旗鼓地讓內務府徹查謠言來源,而後又特地讓侍衛在肅寧宮外加強巡邏,大有一股此宮有鬼正在監視的感覺。
如此一來,衆人的注意力便徹徹底底被人遷走了,其後,魏嬤嬤斟酌兩宮反正已經鬧翻,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讓內務府從肅寧宮中拖了個傳謠宮女出來,在衆人面前掌嘴五十,打得哭爹喊娘,逼着她說出自己是受命而爲,也逐出了皇宮。
如此,就在馮九卿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魏嬤嬤已經四兩撥千斤地將事情壓了下去,宮內議論紛紛的焦點,全數都放在了肅寧宮中的姚若華身上。
而這一切,也不過短短一個上午罷了。
春雲伺候着馮九卿沐浴更衣,纔將今年的春裝選好了,正給馮九卿挑選顏色,入眼一件湘妃色的廣袖荷葉裙,拖着長長的尾擺,很是嬌媚鮮豔,馮九卿自覺怕是有些不太莊重,正覺遲疑,忽想起魏嬤嬤來。
魏嬤嬤一向眼光獨到,年紀又足,馮九卿但凡選衣有些舉棋不定,都要教她看上一眼。
“這一個大上午,怎麼不見魏嬤嬤人?”馮九卿摸着裙子,有些可惜,她本是很喜歡鮮豔的衣服,看起來朝氣蓬勃,鮮花一眼的美麗,可是入了宮,又成了太后,再穿這些衣服就顯得年紀太小,沒了氣勢,壓不住人。
春雲將裙子掛上,歡喜地摸着那皺褶的裙襬,愛不釋手,“魏嬤嬤趕早便出去了,說是去內務府拿東西,也不知是拿什麼,這會還沒回來,太后找她有什麼事嗎?春雲去看看吧?”
身邊沒個老道人,馮九卿的確有些不放心,遂點頭道:“行,你去吧。”
春雲得了令,當即便小跑着出去,卻纔道門口,就同魏嬤嬤撞了個滿懷,魏嬤嬤雖不見老,但也是半老徐娘,被她這小姑娘一撞,禁不住往後踉蹌了一下,皺眉道:“你這丫頭,走路都不好好走,這是太后宮裡,還知道規矩兩個字怎麼寫嗎?”
魏嬤嬤口氣嚴厲,春雲不敢聲張,只好退回去悻悻道:“嬤嬤不要生氣,非是春雲急躁,是太后想着魏嬤嬤,要春雲來找呢。”
“行了,我知道了,”魏嬤嬤還是有些不耐煩,回頭看看外面,“你且記住,這慈榮殿是太后居所,宮裡人人都看着咱們,這規矩決不能亂,白白的叫人說道,倒頭來還是太后受難,可明白了?”
春雲委屈地點頭,“知道了。”
魏嬤嬤嘆口氣,也不想與她細說,擡步就往內殿走,入眼便看見了那流彩荷葉邊的裙子,轉頭一看,又見蘇莞然今日妝容嬌俏可人,想來也是春雲的手臂。
到底是年輕姑娘玩得到一起,時間一長馮九卿也被影響了些許,想起那日馬場她同齊璞瑜賽馬,魏嬤嬤心頭便是一沉。
她活得久,見得多,那二人之間什麼氣氛她也不是看不出來,只不過是日常沒說罷了。今日處理那些宮女看着理直氣壯,其實心裡委實發虛。
馮九卿看着那件衣服,心裡多少也明白這樣的衣服只能在殿內穿穿,定然是穿不出去的,正念念不舍,忽覺面前的光線被人遮住,擡頭一看,魏嬤嬤臉色陰沉地正站在面前。
“嬤嬤?”馮九卿挑眉,稍稍愣了一下,她還從沒看見魏嬤嬤這般嚴肅的樣子,莫非是馮家又傳了什麼消息進來?
魏嬤嬤看了那裙子一眼,沉聲嘆道:“太后,這花裡胡哨的裙子不是太后能穿的,太后還是扔了吧。”
馮九卿張了張嘴,看着魏嬤嬤那嚴詞厲色的模樣,打直腰身,“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魏嬤嬤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輕嘆口氣,低頭靠近她耳邊,將宮裡的謠言和自己的處置一併說與她聽,馮九卿先是一愣,隨即又驚,最後臉色幾乎發白。
“胡說八道!”豁然起身,馮九卿目光一閃,大發雷霆地將手邊的茶杯扔了出去,砰的一聲在桌子邊上碎開,白玉青花都裂了去。
魏嬤嬤看了眼那杯子,卻搖搖頭,“太后,您這怒氣,委實有些小了。”
馮九卿不覺心裡一虛,下意識看向了魏嬤嬤,卻見魏嬤嬤將身邊那前日才擺好的青釉琵琶瓶拿起來,走到門口,在馮九卿震驚的朱視線,重重地摔在了那鵝暖石的地面上。
春雲正巧從這裡經過,被她嚇了一跳,“嬤嬤?”
魏嬤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進來,準備筆墨。”
春雲不敢發問,揣着滿肚子疑惑走進了內殿,卻聽馮九卿道:“春雲,這件廣袖荷花羣哀家賜給你了,過來,給哀家卸妝。”
“啊?”春雲又驚又喜,又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馮九卿眯了下眼睛,眼底劃過凌冽,俊俏的一張小臉上竟透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不必多問,哀家想換回以前的妝容,看起來舒坦。”
春雲心下一凜,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既然馮九卿開口了,她就只有遵從的命,忙上前替馮九卿卸妝,正在此時,卻聽外面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了進來。
魏嬤嬤把人叫住,“你是紫宸殿的人?”
小太監點頭,看向馮九卿,“啓稟太后,攝政王傳話,請太后下令整頓宮闈,越快越好。”